章1 叔叔
夏残是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女孩,她曾无数次思考了父母遗弃她的原因,觉得多半是因为她病弱无比的身体,又或者是父母想要个男孩,因此把她扔在了孤儿院门口。 是的,当同龄的孩子在院长的保护下健康快乐地成长,甚至与普通家庭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时候,她在思考这种听起来就让人悲伤的问题,那年,她五岁。 大概是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 后来某一天,她突然不再思考那个自己一直执着无比、甚至萌生了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然后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扔掉自己。或者,如果她再厉害一些,就去好好报复他们,比如,掐死那个可能存在的、间接害自己被扔掉的他们的儿子。 在一群偶尔会想念父母,渴求有朝一日父母能把他们带走的孤儿们之中,夏残的想法属实有点……不健康。 毕竟,她连子女对父母天生的喜爱之情都没有,只有怨恨的想法。 当然,孤儿院的生活并不都是很美好的,不少瘦小的孩子会被身强力壮的大孩子欺负,沉默寡言、嘴不甜的小孩也会被活泼开朗的家伙们排挤。 夏残又体弱多病——已经到了走几步就喘的地步,又沉默寡言——虽然她笑起来像天使一样美好,但的确不怎么喜欢讲话。虽然但是,她在孤儿院过得还不错,即使孤零零坐在秋千上晒太阳,也没有小孩敢过去打扰她。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总有男孩子捡起石头扔到她头上,砸破了头,血流过了眼睛。 残没有哭,没有喊痛,也没有生气,只是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用那只被血染红了的眼睛。 然后她甜美地笑了。 后来,那个男孩子意外溺水身亡了。 当然,如果仅仅是一次意外的话,没人会害怕她,可如果接二连三有孩子失踪,或者死亡的话,又都或多或少地欺负过她,那么谁都会将那些死亡联想到她身上。 脾气暴躁的老师按捺不住逼问了她,看着她满脸无辜的表情,火气上来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 后来……后来还好,老师没死,只是因为意外车祸而丢了一双腿,现在只能靠轮椅活动。 夏残在孤儿院一直待到了十二岁,一个没有多少人愿意领养的年纪。 但夏残并不像同龄人一样着急,在有人来这个偏僻小城破落的孤儿院领养小孩时,她仍坐在秋千上,交叉着脚丫,一晃一晃的,笑着看孩子们在大人面前笨拙地表演,急切而渴望地看着他们,期待能有谁把他们从这里带走…… 后来,她十四岁了。 那天,仍旧是一个唯美的秋季,秋风瑟瑟,院子里金黄的梧桐叶落满了地面,有的落在她白色的裙子上——虽然上身已提早很多天穿起了棉衣,但仍穿着裙子,一年四季,一尘不染的白裙子。 孩子们觉得奇怪无比的搭配,但夏残就很喜欢这样穿。 她借着秋日的光看着旧书,耳畔传来交谈声和脚步声。 一个声音温和的男人,和孤儿院老师们的交谈声。 夏残停顿了一丝,她转过头,正巧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和老师们进了院子里。 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合身的白衬衫,黑色的西装外套搭在他手上,两条长腿,走得稳重,像松一样。 男人注视到她毫不避讳的视线,一边和院长交谈着,一边看向她,温和地点点头,向她笑了笑。 夏残合上了书,摩挲着有些冰凉而粗糙的封面,看着他深邃的黑色双眼,微微歪头,甜美一笑。 如往常一样,当院长宣布领养事宜时,孩子们一窝蜂涌了出来,不少小孩私下从老师那儿得知,这是某家大公司的总裁,身家颇丰,本人又是某著名大学毕业后赴国外深造留学的高材生……老师说了,这个条件,比以往来的任何一个大人都优秀得多。 没人知道他这样优秀的条件为何会来此地领养小孩。 男人和那些小孩一一聊过,问了他们叫什么,多少岁,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很寻常的问题,孩子们都很快答了,轮到夏残这儿,却有些出乎意料。 因为夏残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把他问的问题全反问了一遍。 男人脾气很好,一一答了。 良好的教养使得他即使是和一个小孩说话,也单膝跪在地上,没让夏残去仰望他,然后地面的土弄脏了他的西裤,聊天结束后,夏残起身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一边拍着,一边低头说着:“叔叔,你真好。” 男人向她道谢,然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最后男人决定领养一个乖巧的小女孩,最近新进来没几天的女孩子,父母意外车祸身亡,她进来几天,就哭了几天,哭得眼睛充满了血丝,就像小白兔似的。 手续办得很快,夏残趴在窗台上,支着下巴看男人抱着哭累了睡过去的小女孩,和院长道别。 男人走了,夏残却歪头一笑。 果不其然,男人走了没半个小时,又急匆匆地走了回来,似乎在向院长询问着什么,夏残看着,走了出去。 男人丢了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钱包而已。 里面装着他的身份证、银行卡、名片等等……丢了问题不大,就是补办很麻烦,所以他开车开了半个小时,都快上高速了,又原路返回。 夏残拿着小小的黑色皮包走了出去,站到他面前,有些疑惑地问:“叔叔,这是你的吗?我刚刚在那边厕所看到的。” 男人明显松了口气,一边向她道谢,一边将钱包收回去,然后看到这个声音很甜美的女孩灿烂地笑道:“不用谢,叔叔,对啦,纱纱性格很敏感的,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哦。”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他认真地点点头,道:“我会的,谢谢你,小朋友。” “叔叔,我叫夏残。”夏残微笑道,“夏天的夏,残疾的残。” 男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如羽毛般轻盈脆弱的女孩,心底泛起怜惜,又一次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温和笑道:“好的,叔叔记住了,不会忘的。” “叔叔好好啊,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夏残拉住了男人的大手,掌心传来温热的感觉,男人有一丝尴尬,放下了手,于是夏残也适时松开手,看着他没入衬衫衣袖下近乎白皙的皮肤,开心地笑了。 她道:“叔叔以后有空的话可以来看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乞求,阳光下如玻璃般晶莹的浅棕色眼睛满是渴望地看着男人,还有那总是瘦弱苍白的身体,都叫男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不做迟疑点点头,温和道:“当然可以,在这里要好好听大人的话,我有空会带纱纱回来看你的。” “那真的太好了,叔叔,你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呢。”夏残灿烂地笑着,笑的一双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 这时院长才插进话来,让夏残赶紧回屋去,毕竟,她虚弱的身体连被冷风吹一下都会感冒流涕长达一个月,医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呢。 夏残很听话,乖乖地和男人道别,快步走回了屋去。半晌后,看到男人隔着玻璃窗和她挥手告别,夏残挥着手,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