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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垂着眸子,双手攒成拳头,心中堵了一腔心绪,只哽在喉头。他眼中似憋了一团火,三两步跨上前,一把夺过七娘手中的纸钱,往地上狠狠砸去!思忆里,陈酿还从未如此情绪外露过。七娘到底有些怕,只将双手相互紧握。陈酿凝视着她,扶上她的双肩,神情中压抑着愤怒。只听他咬牙道:“该死的不是萍娘,更不是你!是金人!是南侵大宋,毁我河山的金人!”七娘一怔,瞳孔颤了颤,只跌坐在地。她默然垂下头,心中百感交集。他所言不错,该死的是金人。可这与他们三人的纠葛,却是两码事。七娘双眼挣得通红,一手抓着地板,一手抓着袍子,只道:“酿哥哥,可他们的名册上,是我!许jiejie她,是为了保我才挺身而出!你明不明白!”他怎能不明白呢?许道萍自是为了还恩于谢家,拼尽一命,是何其无辜?然而七娘,亦是何其无辜啊!陈酿强睁着眼,包了一汪热泪,拼力不叫它落下。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偏偏此时,太多的情绪压在心头,揉作一团。他看向七娘,她的心结直教他无能为力,一时四目相对,自是欲语泪先流了。陈酿叹了口气,拾起被他摔在地上的纸钱,低头道:“这不是你的错。”说罢,他又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望向窗外,只幽幽道:“想来,她芳魂有知,亦不愿咱们是这等模样。”七娘缓缓看向陈酿,只觉他眼中的神情,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那般神情中,有温柔,有坚毅,有信仰,断不是她谢七娘思之所及的东西。她垂下眸子,心中被失落与愧疚填满,只叹道:“那时,酿哥哥若不是接我来,或许,是有机会护着许jiejie吧?”陈酿闻声,一时怔住了。会么?那个时候,他或许能将她藏在谢府某处,不被金人发觉。或许,能带她逃出汴京……真的会么?他不知道。陈酿垂下头,愣然望着手中的纸钱,忽自嘲地一笑,道:“蓼蓼,人生之事,过了就过了,是由不得假设的。”七娘深深凝视着陈酿,心下猛地刺痛。纵然容不得假设,容不得重来,可在他心里,依旧是放不下的吧……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放下。一直以来,不过是七娘一厢情愿地鸠占鹊巢。她亦学着他的模样,自嘲一笑,只道:“到底,还是我欠许jiejie的。”“酿哥哥,”她又轻声唤,“若死的是我,今日许jiejie在侧,你的眼泪,还会不会流呢?”☆、第五十八章忆秦娥3只见七娘一双澄澈眸子,直望向陈酿。她泪眼朦胧,面上尽是未干的泪痕。那一刻,她的眼中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对故都汴京的眷恋。唯一有的,只是来自内心深处,最纯粹的质问。陈酿亦转过头看向她。霎时四目相对,无语凝噎。天色越发暗沉,烛火依旧摇曳。晃上窗棂,正映出两个不浓不淡的影。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七娘哪里是问他的眼泪呢?她分明是叩问他的心。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若身旁是许道萍,七娘是死于金人之手的人,自己会是怎样的心绪。但这些假设,皆是不成立的。正如他自己方才所言,人生,是容不得假设的。陈酿深吸了几口气,直视七娘。适才的哀楚满怀,愤怒愧疚,已俱化作了神情中的坚毅。只见他正色道:“蓼蓼,你不会死。没有这个‘如果’,我不许有这个‘如果’!”七娘闻言,神思有几分闪动。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陈酿,眼泪也不知流了,脑子也不知转了。似乎天地静默,此刻唯他二人。忽一阵风过,摧得烛火微晃。七娘亦跟着一颤,猛看向烛火,方才被拉回神来。她顿了顿,抚着鬓边白花,只低声道:“说来,酿哥哥与我非亲非故,按理,是不必管我死活的。”一语既罢,只见七娘神情空洞,恍然间,是从未有过的游离与疏远。陈酿猛打了个寒颤,压着声音斥道:“你胡说什么!”“况且,”七娘叹息一声,接着道,“家人北上受难,我这也是苟活。呵!原没什么意思!”陈酿闻言,渐渐紧蹙了眉头。他的声音依旧深沉,神情依旧严厉。只听他道:“萍娘拼了一条性命,谢府众人忍辱北上,便是为了听你说这样的话么!”陈酿少有如此厉色地与她说话。七娘心下不知作何感想,只不住地垂泪,又紧咬着唇。她默了半晌,方道:“太累了!我以为我可以撑,我以为我可以忘了汴京的一切,重新过日子。但酿哥哥,我做不到。你我都知道,不论许jiejie的死,或是家人的受辱,我心里终究过不去的。真是,太累了!酿哥哥,我乏了!”想来,她大表姐与大表姐夫本是帝后之尊,如今也不过是金人的阶下囚。更莫提谢府众人了!有时她梦中哭醒,背着陈酿,却是想也不敢多想半分。七娘依旧跌坐在地,撑着地板,她近乎哀求地望着陈酿。陈酿的情绪亦不大好,他咽了咽喉头,只道:“你以为只你一人于心不安么?只你一人累得撑不下去么?我堂堂七尺男儿,十年寒窗,眼看着故都付之一炬;眼看着……”他一时哽咽,只望向案头一对红烛,久久不能言语。过了许久,只听陈酿一声轻笑:“有时真个觉着,百无一用是书生!”“酿哥哥……”七娘蹙眉轻唤。陈酿叹一口气,扶直了七娘的身子,凝视着她道:“谢蓼,便是你此刻死了,你许jiejie能回来么?你的家人能安然归宋么?还有汴京,能恢复如初么?”陈酿这三问,倒是问得七娘不知如何答话,只作一番愣然。她无奈摇摇头,只道:“可我什么也没有了。酿哥哥,我是个一无所有之人!”回想过去的日子,她先是没了蔡云衡,没了王绍玉。而后没了谢府,没了汴京。上天给她的一切,尽毫不保留地收回了。只怕,迟早有一天,陈酿亦会离她而去……陈酿缓了缓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严厉,只柔声道:“你这样说,是置我于何地呢?我说过,无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七娘敷衍地笑了笑,又看了眼祭祀的烛火:“你我非亲非故,别许那样大的诺!”“我是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