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血】贰 (婚约,暗中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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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雷雨大作,混合着雨水血腥味,一柄寒刀猛然砸到琴师面前,往下洇湿了考究的琴台木桌。 琴师仍闭着眼平静,没有什么波动。琴声悠扬,是首和暴雨不相配的静曲,碎梦身上的衣甲往下滴着混血的雨水,他喘着气,闭眼靠到旁边的柱上休憩,看起来略有点狼狈。直到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壶酒往嘴里倒,酒液泼洒,浓郁的气味在湿润的雨里飘散,神相才掀了掀眼皮,又垂目在琴中继续。 “万象皆春……?哼……这是第几次了。” 一曲毕,刺客坐倚在柱旁闭眼皱眉,神情看起来几分苦痛,入梦已深。 神相并没有流露出些许同情或者怜悯,若非和碎梦达成了某种一致,几十年来他跟他交谈甚少,难说算不算友人。他也明白,碎梦需要停留隐蔽的在处,来这里只是唯一判断可行的落脚点,利用尽快任务留下的间隙。 白发冷面的琴师抱琴走到了他跟前,垂眼居高临下,无悲无喜,就这样看着,雷声渐息。 身姿一如既往,抱琴从琴台往下走时,贴身的侍从正拾阶而上,见到他还有几分惊讶,“主……今夜怎的那么晚?夜深雨重,您可有着凉?” 神相微垂首,示意他不用为自己披上大氅,“明日再喊人收拾吧。” 侍从递出的手顿了一下,只当他是体恤下人,毕竟夜深雷重,也向来凭吩咐做事,没有再多问,就恭敬跟着神相身后下了山。 也不知此次会如此。神相心中略微有了些玩味,斩梦向来艰难,碎梦的训练在流派中做过无数次,但这次却大不相同,九灵也不知能留有多少善心。 就这样想着,事在人为。倘若事情成功,那人真的挣脱了命运,他不用动一分一毫,也只是站在河边看着流水前去,他自然愿意。 02 将要入冬,秋夜应该会更凉才对。 血河今夜睡得并不太安稳,模糊的雾里五感削钝,人被湿热煎蒸,热发自骨血自身。昏昏沉沉间,好似在被拖着前行,又没有控制肢体的能力,费力抬眼看清眼前,却再怎么睁眼也只是昏黑。 汗流浃背里,身体也无意识挣动,血河皱着眉头呓语,梦里梦外都被无形的凝滞压制,正当他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困境中苦苦寻求解脱时,唯一一块疏解的凉玉,忽然贴在了他的唇上。 “唔……” 由着这一点唯一能抓住的,他亦微仰起头去承接,凉玉触及却是柔软,让他一颤,复而又颤着眼睫贴上。恩赐很快顺淌着水给予下来,只是奇怪他若是略微寻着去小口舔饮,没动两下水便会被撤走,唇齿间的空气也逐渐抽离,甚至有了点压迫窒息,直至唇齿间麻木,让他沁出生理性的眼泪。如此几次血河便也只得不敢再动,只是勉力鬓发散乱,喘息支撑着身体等待着。 如此折磨了数次,血河平复了些,也莫名觉得身上更热,只是好在因为晕沉,想抓什么也抓不住的,很快便昏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比往常还晚了半个时辰,对他这军营作息的习惯实在是少见,血河用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清醒身处何地,下意识抬手摸上嘴唇,也摸上了下唇结痂的血疤。 他看着手掌有点愣怔,脸上莫名有些燥热,也只当是梦境里渴水自己咬的,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水,缓缓喝了,注视着水里自己平静眼睛的倒影,难受感残余,昨夜已经不太真切。喝完了水,才整理起内衫洗漱,不再多想。 原本试剑大会在一个月后,打算同铁衣一同前来,但师兄突然来的急召,也有要他带回碧血营的消息,血河不得不独自多跑了这一趟,只是想着也许能提前遇见碎梦和神相,也能给师兄弟们带回一些边关不常见的吃食,也算让他的劳累稍霁。 想起今天要在神侯府的商谈,以及晚上的赴宴,他换上了方便穿脱的便装。推门而出时已有小厮在恭敬等候,门前那阵桂树的香气飘进鼻端,也让他下意识想到昨晚来访的碎梦。不知再见是何时。 03 说是赴宴,也只是单纯几人的家宴,神侯府跟李尚书向来交好,血河来京商议的事也有几分关系,虽是如此,去李大人府上也还是要稍作收拾。 午后跟追命一起回来,随便用了饭,诸葛师叔便撵着他跟着几个侍女去梳洗。血河在碧血营中待惯了,鲜少这样被精细服侍,拒绝了几下无果,只能被追命一边打着趣,一边红着耳朵跟着侍女们进了内室。好不容易洗漱完毕,他自己在帘后的桶里又闭目泡了一会儿,无端觉得比在战场疲累。 等到他敞着衣襟出来,温和摊着手让侍女们围上来擦拭穿衣时,已经比一开始的些许羞赧从容了很多。侍女们红着脸用帕子擦过他饱满形状漂亮的胸膛和腹部,把赴宴穿的衣袍,玉坠,一件件为他披好系上。血河已经得了从三品的军职,只是因为年轻,大家还是喜欢喊他“少将军”。鲜衣怒马的少将军几次班师回京穿过虹桥,枫叶和炮仗的红纸齐飘,发冠上的红缨也似血似枫,男女老少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都挤在桥上,两颊飞红去望。 “嗯?”察觉到面前人系了快三个结的发呆,血河微低下头看着这个不到十五六岁的女孩,应该还只是家里的幼妹。想摸她脑袋的手顿了顿,转而虚拍了拍肩。 “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你去休息吧。”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红着脸退下了,差点一个踉跄。正巧跨步进门来的追命扶了一把,抬头见了他,立即开口打趣,“嚯,小师弟真是玉树临风!” “崔三哥要是穿这身也玉树临风”,血河看着他无奈抱起手,玉坠玉玦叮铃碰撞,血河自己也不由得摇着头笑,“我进宫时的朝服好像都没有那么华丽。” “进宫的朝服哪有这些配饰”,追命绕着他看了一圈,似乎很是满意,“你在边关受苦的时候多,进京来了就该多享受享受,多穿多戴些”,血河的腰间甚至还坠了一个玉鞘的小短刀,侍女还在他手上套了一个血珀扳指,血河闻言哭笑不得。 虽然不明白为何算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但毕竟是师叔师兄们的安排,自己在碧血营不太懂朝中的规矩,听就是了。 等收拾的差不多,出门时看见无情,追命也只是简单利落的打扮,他更是一头雾水,想问点什么,无情也只是微笑着岔开了话题,就这样坐上了马车,血河也只得作罢。天色将晚,家宴也要开始,穿过汴京街道,街灯盈盈,行人和摊贩穿梭,血河不由得心下温暖,凝望着虹桥热闹的两岸,人声鼎沸,层层叠叠里,也蓦地想起来那个鲜少踏足人群的身影.......如果今夜碎梦到院中去寻他不在怎么办。 虽然昨夜讲了明日再叙,这个明日也不一定具体可靠,血河虽突然想起来了这一茬,心里一点涟漪,但很快也就淡过。车进了李尚书府上,血河无端有点感念,抬眼望了眼月色,有点莫名其妙的直觉。 说是家宴,确实也就在厅中摆了近些热闹的坐具,围中一个香炉,只宴请了李尚书府中家眷和神侯府众人。因血河不常来,李大人多问候了几句,夸赞他年纪轻轻在边疆保家卫国的英勇,追命适时打趣了几句,席间一时其乐融融。血河亦笑着抬头,舞女的身形旋转翩然离开,他才发觉李大人和夫人间还空着一个位子,只是之前两人亲切挨近,再加上有遮挡,血河有点疑惑,也没有再多想。歌舞表演的间隙,前菜刚上,血河抿了一口酒,有些走神,还当这里的酒偏柔,一时不注意被猛然熏了上头,酒气上涌,他眯着眼消解,却不知李夫人何时离席,此时笑盈盈牵着一名少女的手从旁侧走了出来。 虽说跟神侯府关系不错,相聚是家宴,但未出阁的女子露面也实属……李尚书的目光投向血河,温和笑意向他介绍他的小女时,他突然明白了点今日让他梳洗打扮的用意。 血河捧着酒杯不言。久在边关,他对风月之事没有想过,此前也有人提醒他战功再立,皇上也许会赐一桩佳婚,他也只是听过就过了。 今日之事,说明神侯府的师叔师兄也都赞成。血河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忽然抬头往那少女看去,也忘了所谓的礼数。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少女也正看着他,并不躲闪羞怯,面纱下露着一双盈盈的眼睛,目成心许,反倒让血河赶忙移开了视线。 所幸相互介绍之后,两家人也没有往深提及太多。血河在侧的位置,身后正好有挂着帷幔的一柱,无人察觉处,他向来端坐挺直的脊梁松了松,放了一些力靠在柱上,也有些食不知味,只是茫然。 他不懂风月,也未尝情爱。李尚书的嫡女当然是极好的女子,师叔师兄们也赞成,佳婿良缘。但是他久居边关,也指不定某天就战死沙场,是让她独守空闺,还是带她到边塞,让风沙磨砾破她柔软的指节和面颊。 血河想来想去,思考了太多,唯独没有想到他对她的感受,也不明白这是最重要的事,毕竟是二十三年来的一片空白。 正当出神时,他却感觉到了一阵熟悉气息的靠近,背后是暗处帷帐,那人缓缓自暗中凑近,众人难以察觉,血河却很快感觉到他装饰的那枚短刀,被人拿起抵到了他的腰间。 “……你怎么会在这儿?” 血河压低声音,有些惊讶,一时想不通他是因为有趣闯入,还是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碎梦的身影融于帷帐和暗色,他拿着血河腰间的刀逗弄他,戳弄着脊梁腰窝,缓缓划弄着玩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上次说,让我三分。” 不知为何,血河感觉碎梦的声音有些低冷,或许是因为需要隐蔽压低,他闻言笑着叹了口气,“这次我也感觉到你来了,不算数。” 碎梦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没停,慢悠悠又勾弄。血河觉得后腰有点痒,也只是挺直背忍耐着,毕竟他也并不保证,诸葛师叔和两个师兄对碎梦的到来一无所知,目前的情况,是少点动静为好。 趁着又换歌舞的间隙,血河盯着面前的碟子几秒,忽然用筷子的另一头拈起了一块漂亮的糕点抬高,询问碎梦想不想吃,因造型有几分像流光花,本意只是逗趣调侃,没想到碎梦犹豫了下,下一秒立即俯身靠近,脑袋越过了血河的肩头,从暗处探身出来,身型把少将军笼罩着,就这么咬了上去。 背部传来被贴紧的温热,眼看着碎梦的脑袋探出了光亮,看得见睫毛和侧脸,发尾也似乎搔过了自己的脸侧,血河僵硬了一瞬。回过神时碎梦已经隐回暗处,仍贴在血河身上,听得他似乎嚼得开心,血河低下头看空了的筷子,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不怪他不按常理出牌,是自己先逗弄他的。 血河四下确认了众人的反应,也感觉得到那千金的眸光长留在他身上,更有些不好意思的不动声色。觥筹交错,饭菜过半,他和碎梦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互动,碎梦的姿势也未动,仍旧靠着他,背后了传来人依靠和体温,血河猜测是因为帷幔暗处的狭窄,但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也莫名有了些心安。 饭菜酒香,曲声柔清,突然听得追命打趣起他身上的半块玉玦,血河回神低头,才发现腰一侧挂着的玉玦只是半块,半圈玉兽咬着一簇红穗,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走神的小侍女,李夫人却一笑,提及她女儿也有相似的另一半,真是凑巧。 血河手中托着这坠,精巧而微凉,上好的玉。然而心绪复杂,发觉众人为撮合他们的大费周章,包括家宴,包括这事,这些有意为之的安排。不知是要先感动无奈师叔师兄们的cao心,还是一种关于自身情感的茫然。 他想下意识问问自己身后的人,转念一想问碎梦感情之事可能并不是个好答案。碎梦在暗中听得明亮处的一切,也只是靠着血河握刀垂眼,没有再说话。 有了半块玉玦的事,临行前顺势提及了再多往来,两个小辈同游亦可的约定,他起身告辞行礼,背后一空,碎梦来去如影,终于是散场了。 血河有些沉默,除了进京来事务的疲累,今晚的事也是无法避过的一道坎,回程的路上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李府的大门,红墙明灯,夫人携着千金回身的背影消失在檐下,一截水粉裙摆。李尚书的嫡女是神侯府为自己考虑挑选下的最好的对象,于朝堂,碧血营,神侯府,都是一个完美答案,如果是为政为国,他自己的感情也就不那么重要,更何况他也没有过类似的感情,或许相敬如宾,来日方长,夫妻……就是这样。 想了一些眉心微痛,血河闭上了眼。从他起身离开李府后,碎梦也不知去向,他有一些疑虑也还没有机会去问,殊不知碎梦正立在李府阁楼的最高点,遥望着街上驶去的马车一点,风声猎猎,握着系了几圈红绳的刀的手里,也握紧了暗色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