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初

    林墨第一次见到宋子初，是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

    小孩儿又黑又瘦，脸蛋脏兮兮，像只泥猴，扒在屋门后，警惕地拿眼瞅她。

    石峰村的村长一把推开院门，喋喋不休：

    “这是方家以前的老房子，方家就剩一个老太太了……”

    “这孩子据说是方婷带回来的，方家人不愿认，平时就老太太照顾，前不久老太太也死了……”

    林墨定定地端详着眼前那张和宋北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半晌，绽出个笑容：

    “小孩儿，我送你进城读书生活，可好？”

    村长见宋子初半天毫无反应，急忙上前一步把他拉出来：

    “石头伢子，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她是宋氏集团派来的人，就是经常上电视的那个宋氏集团！”

    宋子初浓墨般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村长红光满面，拍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要发达了，没想到咱们这穷山沟里还能飞出一只金凤凰。”

    林墨泠泠的声音响起：

    “石先生，既然已经签了协议，那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应该说，想必你已经很清楚。”

    村长忙不迭地点头。

    旋即，林墨笑容亲切，向宋子初伸出手。

    宋子初依然面无表情，声音有些沙哑，看向村长：

    “如果她回来了，让她去屋后的山坡上磕几个头。”

    村长的表情露出一丝伤感。

    这孩子从小生父生母就不见踪影，和老太太相依为命，前几天老太太去了，还是他亲手埋的。

    刚满十二，孤苦伶仃一人，在后山跪到半夜，别人怎么叫都叫不下来。

    宋子初没理会林墨伸出的手，回屋背起一个破布卷的包裹，跨出了门。

    林墨不和小屁孩计较，体贴地帮他拉开停在院外的车门。

    宋子初被扑面而来的温暖与馨香熏了个满怀。

    “嗨！”

    驾驶座上扭过来一个弯着一对桃花眼，穿着银灰色的冲锋服的男人，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宋子初看着自己满是泥灰的解放鞋，好几周没洗的裤子，扒拉着车门，有些拘谨。

    林墨直接推了他一把，把他塞进车里，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砰”地一声，车门锁紧，她像是没闻到后排座上传来的异味，和驾驶位的池州谈笑自如。

    “池州，一会儿这路可考验车技了。车上多了位小朋友，你可得悠着点儿。”

    “放心好了林总。这小子谁？你私生子？”

    林墨一脚踹向驾驶座：

    “少贫嘴，老娘才二十六，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池州的眼睛珠子转了转：

    “也是，你十八岁之前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别人想下手也没有机会。”

    林墨又蹬了他一脚：

    “开车，领导的私事少打听。”

    ……

    “林墨，你这个负心的女人，说好年假要和我一起去瑞士滑雪，结果改成岭区自驾游。甚至根本不是旅游，是你把我当牛马使唤，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一直在赶路……”

    山路蜿蜒曲折，一路上池州还在不停聒噪，林墨烦不胜烦，索性戴起了耳机。

    池州见状更加痛心疾首，一个人絮絮叨叨也没什么意思，他余光瞥向后排安静如鸡的少年，偷偷打量。

    看眉眼确实不像林墨，却和宋家人有点相似。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能让她千里迢迢找过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mama是谁？你和你旁边这位，呃…jiejie是什么关系？”

    宋子初还没回应，林墨的眼睛刷得就睁开了，没好气道：

    “池州，我的事你能不能少打听？”

    池州的声音突然沉了：

    “林墨，你别告诉我他是宋北成的孩子！”

    林墨神情恹恹：

    “bingo”

    “你还没进宋家的门呢！就这么急着替他养孩子！”

    池州的声音大了起来。

    “迟早要进的。”

    林墨抱着臂，侧靠在车窗上，看不出表情。

    “刺啦——”

    一声尖锐的爆鸣，汽车停在路旁。

    池州“啪”地一声摔门而出，趴在公路的栅栏边，点起一支烟。

    冷空气灌了进来，林墨依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眼皮都不掀。

    直到，她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

    宋子初的小脸异常得红，林墨把手往他额上一放，guntangguntang的。

    她不假思索地解下大衣披在他的身上，拉开车门去拽池州。

    ……

    宋子初半梦半醒，他躺进了一块棉花糖做成的云朵里，梦里都是香甜的气息。

    他好像又回到无数个和姥姥一起晒太阳的午后，院里满是青草香。

    直到他掉进一个光怪陆离的蜘蛛洞，里面有一个无比漂亮的女妖精。

    女妖精伸出手，她的背后是一张又一张的大网。

    “宋子初，宋子初！”

    宋子初缓缓睁眼，光怪陆离的梦境破碎了，女妖精的脸变成了林墨。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林墨悬着的心总算松了口气。

    这孩子的身份目前还是个隐秘，送医会引发不少麻烦，在家自己用药是最优选。

    她没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这一路求这个问那个，终于烧退了。

    宋子初盯着她，半晌没出声，林墨这才想起来还没正式做自我介绍。

    对着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林墨有些赧然，心里的那些算计着实有点上不得台面。

    利用一个小孩子，唉，林墨，你还是不是人。

    反复纠结后，她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是你，未来的后妈，呃，暂时的。”

    “我以后不打算有孩子，这几年，你会先和我生活在一起，等这几年过去，我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你。”

    “我不打算欺骗你。但是，我也不打算为你的终生负责。”

    林墨蹲下身子，诚恳地看着宋子初的眼睛：

    “但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对我提一个条件，只要在我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宋子初缓缓点了点头，眼眸黑沉沉的。

    林墨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头：

    “你能接受，那我就放心了，走，我领你去你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