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女大不中留
247 女大不中留
“是我的不是,不曾多考虑娘的感受。” “你还知道!”刘夫人气的恨不得骂她一顿,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沈清茗叫了她什么,她颤声道:“你叫我什么?” 沈清茗虽然不怎么黏人……除龙卿外,但面对眼前这位从初次见面起就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妇人,她本就没有多少怨,方才以为被哄骗的怨,也在看到她为了寻自己而弄的一身狼狈时尽数消散,眼下听到刘夫人颤着声难以置信的问她,她并未过多纠结,只是点了点头,正色道:“娘。” “你,你真是……” 自小由礼乐文明熏陶养成的刘夫人,在终于得到养女唤她一声娘的时候,竟是傻了一般不知作何回应,掩着嘴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一个劲的在那儿点头称“好”。 沈清茗感到眼眶也有些发热,这位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对她无理由纵容的长辈,她是真的感受到了一丝母爱。见她泪眼汪汪,仅仅因着一声称呼便如孩子般喜极而泣,顿觉心酸又好笑,最后反倒是沈清茗反过来哄着刘夫人,刘夫人才从她走失的后怕中慢慢缓过来。 因着刘夫人扭伤了脚,沈清茗只好把她扶到马车内坐下,又去寻了个冰袋过来给她敷着,期间刘夫人都维持着受宠若惊的模样,眼底噙着小心,有事想问又不敢问。 “娘。” “啊?” 冷不丁的又被吓了一跳,刘夫人已是正襟危坐,沈清茗在她身边坐下来,与她并肩坐着,轻声问她:“今日太子……” 晓得她困扰什么,刘夫人赶忙解释:“今日叫你过来的确是希望你能结识一两个京中闺秀,你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之前又和我很是生分,我便希望你能交到一两个闺中密友,如此或许能敞开心扉。至于太子,这里是上林苑,本就是皇家园林,遇到太子也是常理之中。” 仅是如此? 沈清茗目光探究的看向刘夫人,刘夫人也在看她,眼底澄澈一片,脸上还带着隐忧,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母亲在担心女儿而已。 沈清茗又感到一阵懊恼,莫非是她多虑了? “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刘夫人轻叹了声,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别说我了,既然你能唤我一声娘,那可以与我说说你的事吗?过去的那些。” 沈清茗听罢脸色敛了起来,神情也变得纠结而严肃。 马车内只有母女二人,安静的空气中刘夫人数着马儿行走带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良久,身旁却仍是无言。认识沈清茗虽有一月,在外人面前也是母女相称,但其实私底下的她们并不熟悉,沈清茗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心扉,包括她的亲爹。 刘夫人又等了一会儿,只听她隐隐的叹了几声,察觉出她为难,连忙道:“若是不想说就罢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沈清茗低声应下。 刘夫人的目光瞥向了车内的茶盏,这会儿见她唇上有些干涩,说话间不经意吐舌舔唇,便拿起茶盏开始沏茶。 沈清茗看到刘夫人犹如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小盒糖块,还有分装好的浓缩奶球,而茶叶也从白天的碧螺春变成了一种乌黑卷曲的茶叶,是红茶。沈清茗的视野再次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吸了吸鼻子,在刘夫人准备往红茶中加奶球和糖块的时候,止住了她的动作:“不必了。” 刘夫人看着她:“你不是说喜欢加糖加乳的吗?” “清茶就好。” 虽然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抱有疑问,但刘夫人向来是依她的,便只是斟了一盏纯茶。 沈清茗又一次拿起了那个小巧精致的秘色瓷,茶汤仍是那股纯茶特有的甘涩滋味,其上有徐徐升空的蜜香,那么熟悉,但可能口中先前尝了太多苦涩,此时竟然觉得这盏茶喝起来清甜无比! “好甜。” 听她这么一说,刘夫人又给她斟了一盏,见她都喝完了,脸上还挺惬意的,方试探着问:“方才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不想说过去的事,刘夫人便打听方才的事,回来后的沈清茗就像瞬间长大了,变了一个人般,刘夫人实在担心她。 到了这个地步,沈清茗自然没有瞒她的道理,她端着茶盏一边喝一边道:“没什么事,就是遇到了个故人。” “可是张夫人?” 沈清茗有些意外,刘夫人笑了笑,示意她继续说。 “嗯,我和她说了些近期想不明的事,她给我指了一条路。”沈清茗低头看着盏中橙红透亮的茶汤,苦尽甘来,原以为苦便是世人的规训,甘则是自欺欺人的甘之如饴,然此时此刻她却有了新的理解。常年躲在龙卿身后的她吃惯了甘甜,然而龙卿愿意护她,她却不能理所当然,她也该走出龙卿的身后,大胆的去做决策,体会身为一个自由人的苦。明了志向,沈清茗正了正脸色,抬头对刘夫人认真道:“我打算和阿卿回村子,做我和她该做的事,谋我和她该谋的职。” 刘夫人听了只是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随后狭长的杏花眼微挑起,深意的看着沈清茗道:“为何是阿卿?” 这就差最后的一层车轱辘话了,沈清茗鼓起了勇气:“她是我媳妇。” 刘夫人眸子一缩,震惊之余更多是早有预料,眼里有些恍惚,最后却是轻松的笑了起来:“可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沈清茗的心远不如表情看起来的那么平静,胸腔中的怦怦声响都要盖过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了,正等着刘夫人的质问,质问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一声轻笑,她紧张的抬起头来,便看到刘夫人透着淡笑的眼神,随后一切都明白了:“娘知道?” “你的心思基本写在脸上的,其实近来张夫人也和我说过一些你们在乡下的事,我还想着,你打算瞒多久呢。” “那……” 刘夫人看着她青春朝气的面庞上带着错愕忐忑,心下欣慰又有些伤感:“以往我觉得女子的一生都似浮萍,去到男子的内宅中颇有变数,是以我总教你为人处世的本领,不过……若你早已踏上另一条道,我教你的这些也就无有用处了。” “其实娘教我的也颇多。” “但有一人比我教的更多,而你,只认她教你的,或者说……你只想要她给的。”刘夫人目光斜挑,似笑非笑带着笃定之意味。 沈清茗没来由的羞赧起来,宛如当初被县令夫人识破芳心一般。刘夫人但笑不语,一回儿却又落寞起来:“我生在京城,自小享了无尽的荣华富贵,但所看所闻皆局限,你和龙姑娘是我从未见过的女子,我虽不懂你们的感情,不过若你想回乡下生活,我虽不会拦你,但你爹那儿……” “爹可是准备让我独自进宫面圣?”沈清茗也紧张起来,那座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于此时她而言竟然有点鸿门宴的意思,也不清楚那位天下之主见到主张变革的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会不会认为被戏耍而大发雷霆,又或是直接在金銮殿上就把她和她们背后的众官员钩捕当场。 “嗯,你们都是很聪慧的女子,你们想借刘家的势,刘家也会想借你们的功,所以你得当心。” 刘夫人在这件事上并不瞒她,沈清茗听的整颗心都凉了,见姑娘吓的小脸都是菜色,刘夫人心中柔软,到底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村姑,遂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慌乱,先回家,你和龙姑娘好好商量吧,若她要带你走,你便跟着她走罢。” 沈清茗突然感到丝难过,今后一别,岂不是留刘夫人一个在这里,县令夫人至少还有一个女儿相伴,刘夫人恐怕只有长久的对月相望了。 刘夫人只是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心安,却令沈清茗更加难过了,她不知如何去安慰刘夫人,只能颓然地垂着头。 刘夫人看着马车外不断往后移动的树影,神色有些戚戚然。 她对沈清茗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初见时的亲切感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之后相处的过程中发现沈清茗见多识广,性格乐观极有活力,与只晓得相夫教子的闺中女子形成鲜明对比的阔达胸襟,更是叫她神往不已。 沈清茗和龙卿无疑是区别于大汉女子的女子,她们二人拥有截然不同的个性,是不同的美感。沈清茗给人的感觉是如秋雨一般飘摇凄惨,惹人怜爱,看着便叫人想拉到怀里拥护的美;而龙卿则是长风般来去自如,潇洒且大胆,有野心却不媚俗,是一种自专自由的美。 是以刚刚看到沈清茗,她便动了恻隐之心,想把她要过来,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但随着相处的时间拉长,很多时候她又会情不自禁的陷入羡慕的心境。身为女子,却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与男子一决高下,她们肆意潇洒,世俗的桎梏无法困住她们自由的羽翼,明明身在凡尘,长在闹市,身上却总有一种仗剑天涯的侠客气度。 刘夫人做不到沈清茗那样,更加做不到龙卿那样,她和张夫人都是一路人,她们是家族培养出来的花瓶,唯一的作用便是稳固家族的地位,就算思维觉醒,唯一能做的也仅是暗地里去帮助一些相同处境的女子,或是聚在一起互相聊表慰藉,她此生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带着镣铐舞蹈。 沈清茗却不同,她有愈发丰满的羽翼,是可以翱翔天际的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折了她的羽翼,自以为能弥补她自幼缺失的母爱,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有一人比她更早一步,捷足先登,准确来说是那人奠定了沈清茗的今天,那人把她视若珍宝,把她宠上天,把所有爱都给了她,而她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剥夺那人给的一切,又自以为补偿一部分,补偿的还没有那人当初给的多。 沈清茗已经认定了那人,那人也是姑娘情窦初开之时便倾心的人,她自以为的爱,不过是自私而已,与横刀夺爱无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