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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尔霍涅】01

    

【佩尔霍涅】01



    我再见到塞琳·科斯米亚时,她看起来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大相径庭。

    这不仅是因为那十年的时间,我是说,她真的完全变了,从外形上,她被改造了。

    黑色的鳞片铺在她脖颈棕色的皮肤上,一路延伸到衣领之下,额头两侧长出了弯曲的角,还有两对副角,同样是黑色,但角尖泛红。她左眼的眼白也变成了黑色,被单下,有一条腿的位置空荡荡的,蜥蜴似的细长尾巴在床榻边悠哉地摇摆着。

    显然,她变成了一只兽人。

    不过她看起来心情不错,正捧着一本《新梦合众城邦刑法》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没注意到我的靠近。

    我在病房门口停下脚步,想起与她的初遇。

    那也是在这样的阴雨天。宣众初级学校的新生入学仪式,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小孩一批接一批,乘坐云梯前往浮空城,在传奇巫师恩熙麦能宏伟的雕像下诵读宣言,发誓永远守护正义,守护城邦,守护文明的净土。

    那年我还比她矮些,明明我比她大半岁。

    她在队列中挤开我,口气听起来紧张又焦虑,读我的部姓磕磕绊绊:“瑞恩……卡那……缇欧?不好意思,你挡着我了。”

    当时我不想滋生事端,便没反驳说:你的个子是摆设吗?

    不过成年后,我们的身高并未拉开太多差距。学校的体检单上写明了原因:她的基因缺陷。没说是什么缺陷,但我猜,那或许就是她失踪的缘由。起初所有人都说她被退学了,我并不相信,去问校长,去问母亲,她们的回复模棱两可。

    印象中,塞琳总是紧蹙着眉头,好像有数不尽的烦心事。毕竟,她的母亲是已经逮捕归案的连环杀人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处刑了。她注定一辈子都活在坏名声里。

    如今我进入城邦警督府任职,而她被执法者从凶案现场抬了出来,说不清那是解救还是逮捕。总之,塞琳受到谋杀指控。一边是恶魔的后代,另一边是宽厚仁慈的、来自狮群瑞恩卡那缇欧的贤者。所有人都觉得是塞琳做的,何况她浑身都是受害人的血。这桩案子几乎不需要多加调查。

    大法官找到我,关心了一番我的感受,痛骂塞琳手段残忍。阿姨属于死无全尸,骨头都碎得不成样子,验尸官尽力将它们拼合起来,勉强成个人样,只是缺了眼球。

    她没直说,只是告诉我,塞琳身上融合了某种古籍上记载的生物的基因:“邪龙,就是会吃人的黑色大蜥蜴。”

    阿姨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和母亲的眼睛一样,和我的眼睛也一样。塞琳最不喜欢的就是我的眼睛。“看起来很邪性,不是邪恶……诡异?”以往我们贴近彼此,差点触碰眼睫毛时,她总嫌弃地说。

    她要吃也不是吃这个。

    当然,这没办法成为我包庇她的有力理由。说起来很复杂,我知道,在这类严肃的事件中,不应该相信不可靠的直觉。何况死者是我的部族成员。

    但无论如何,现在我站在这里了。

    我给了她一个无罪的身份。

    “塞琳,”我终于开口说,“好久不见。”

    塞琳抬起头,她有一头黑色的、海藻般卷曲的长发,和那些鳞片一样透着健康的光泽。虽然她本人现在并不健康。

    塞琳眯着眼睛辨认我,尾巴尖紧张地竖了起来。我应该不难认,连发型都没怎么变。

    “……小佩?”不出一会儿她说。

    “你还认得我啊。”我有点嘲讽地说。

    这话把塞琳逗笑了。

    “怎么,你现在是……”她打量我的探员袍,“噢,您现在是探员大人了。大人,别来无恙啊。”她文绉绉地说。以前可是个把“吃屎吧”挂嘴边的家伙,不止一次收到用语素质警告,“在参议院里帮我占个座呗,等我出狱了,指不定要用上呢。”她还能开玩笑,看来确实是心情很好。

    “参议院可不欢迎咱们这种人。”我耸耸肩,走过去,转换了语气,正色道,“谈谈你犯的事吧。”我在病床边坐下,从包里召出一卷羊皮纸。那上边是庄园凶杀案的新闻,“我帮你搞定了,”我低着头,幼稚地对着那则新闻使用了消字术,“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我对她扯出微笑,但她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帮你登记了一个新身份。”我将身份证件召出来,平摊在那张羊皮纸上。那些东西原本属于我的胞妹,但她现在用不上了。

    她也认识奥琳柯,眼睛睁大了一些,很惊讶。

    “她怎么了?”

    “遗失在边境了。”这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估摸着就是死了。我们部族的成员爱好涉外探险,常常发生类似的惨事,一去不归。母亲自小就爱半开玩笑地告诫我,这类高危活动等真的活腻了再去做。

    胞妹是阿姨的直系子嗣,我后知后觉,自己的cao作让整件事情变得戏剧化起来。

    “总之,”我清清嗓子说,“瑞恩卡那缇欧,你现在念顺溜了吗?以后自我介绍得用到。”

    “……”

    塞琳闭上眼,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用手指抚上那些鳞片:“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怎么办?”

    “我们可以用义体啊,”我耸耸肩,“按照奥琳柯定制一个。”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佩尔霍涅,你……”她又是那样紧张地说,“我可是杀害老师的第一嫌疑人,况且证据确凿。”她的尾巴不受控地拍打了一下床脚,把她自己吓到了。看来她还不是很适应这具身体。

    那尾巴似乎触发了什么反射效应,如响尾蛇一般抖动着,她双手去压也压不住。

    “那你做了吗?”我画了个三角符号,让她的尾巴稳定下来。

    “不用你帮。”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俩对视着,直到我败下阵来,垂下眼,又问一遍:“塞琳,你做了吗?你杀了她吗?我相信你。只要你说没有……”

    后半句话我没说出口,等待着她的回答。

    过了好久,“我不知道。”塞琳说,声音像从黑色大湖的对面传来,空旷而疲倦,“我不知道。但八成就是我,那里只有我和她。”

    拘留病房的守卫只给我半个小时解决所有事,我看了眼时钟,发现差不多了,掏出显形符笔,将准备好的轮椅放出来。

    “你不可能做。”我淡淡地反驳她。这不符合“塞琳”的角色。要推翻这个角色的逻辑同样需要足以说服我的证据,如今证据不足,我维持原判。“快,坐上去吧,我把你运出去。奥琳柯。”我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但显然是动摇了,尾巴又开始抖。就在我即将用羽毛符号把她强制飘到轮椅上的前一秒,她总算掀开被单,露出那截缺失的小腿。她创意性地用尾巴撑着地面,代替腿,不太利索地自己挪动到了轮椅上,尾巴从轮椅扶手的间隙里掉出来。

    没有合适的位置可以放,最后她决定缠在扶手上,我往上边盖了一条毛毯。

    “说到这个,佩尔霍涅,”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我则用符术换上一套守卫装,应了她一声,“我……我很抱歉。”她道歉,大概是为当年不辞而别的事。

    我愣住了。

    根据奥琳柯的说法,如果伴侣消失一年以上,就可以默认解除关系了,所以在我这里,她已经是我死去的前任了,这倒不算什么困扰。

    “没什么。”我故作轻松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边境摔进什么大坑里死掉了呢。”

    “那听起来比较像你会做出来的事。”她扬着下巴,用标志性的高傲嗓音说。

    “你得承认,优等生也会偶尔失足。”

    “你怎么还是这么烦人。”

    我低头,到她的视野里对她微笑,给她戴上了一顶宽檐帽。

    “走吧?”

    塞琳点点头。

    “哇,你真是长大了。”我感慨道。

    “什么?”

    “比以前好说话多了。”

    塞琳肯定在帽檐底下翻了个没礼貌的白眼,否则不会一声不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