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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这一年冬日,乔荷十分不耐寒,他殿中地龙烧得十分热,书房寝殿中皆摆了七八个火盆,却依旧无法抑制住那一份寒气。冬至之日,小郡君又吐了血。这些日子十分的寒冷,小孩儿却只寻到一身薄薄的夹袄。那是她那早逝的娘亲手缝制,在她一岁生辰时套到她身上的。来年三月,小孩儿就要满三龄了,这夹袄显然已经太小,她只能敞着怀勉强穿着。她冻怕了,不再怕冷,冬日里却也不再到处乱爬,只缩在树下和屋中,把扶苏握在手心中,替他哈着暖气。她知道小蟋蟀变得全身僵硬起来,她知道他尤其好看的两只黑眼珠渐渐失去了神采。她不知道,他就要死了。冬至的第二日,天稍微暖和一些。乔荷起了身,咳了一阵,嘴唇发白。他的床头有一只小蟋蟀。小蟋蟀的触角很短,似乎曾经被截断过,又重新长出。他瞧了瞧那只蟋蟀,唤来了侍婢。侍婢把小蟋蟀清理走了。可是,没过多久,长着短短触角的小蟋蟀又出现在了乔荷的书桌之旁。这清秀异常,气色却极差的孩子端正地席地而坐,正在刻字。他的腰间系着的暖玉在氤氲的炉香中逐渐沾染了雾气。小蟋蟀猛地扑向了乔荷的手,乔荷手中一痛,放下了篆刀。小蟋蟀瞧着这卷书,迅速地瞧着,乔荷却目光一冷,掏出素色的手帕,捏起了小蟋蟀,摔了出去。它折断了一只脚。它再次爬到乔荷身旁时,小郡君已经察觉有些不对劲。他看着折了腿的蟋蟀艰难地爬上了书桌,它从他刻着的书中,从一个字艰难地跳向另一个字。它咬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臂,手臂上沾着极其少的血液。那些血液沾到了那些字上。乔荷冰冷地瞧着,如白玉一般的小手从一个沾了蟋蟀血的字上移到另一个上。那是四个字:“植乔救君。”小蟋蟀精疲力竭,全身剧痛,僵硬地躺在了书册之上。它本以为还需要费些气力,在书房中找出有这些字的书引乔荷去看,可是……合该天意。它黑黑的眼珠瞧着乔荷一身素衫,披着白色貂衣远去的背影,第一次笑了。小蟋蟀笑起来虽然极其丑,但此时才明白,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并不能掩盖所有的情绪。好奇,天真,快乐,善良,那是冰冷无法掩盖的。扶苏也是如此。他想起了小孩儿柔软的小脸和那双十分凶残又深藏怯懦的双眼,这一生,加上前生,再也不会有谁值得他付出这样竭尽全力的真情了。小蟋蟀艰难地用一只手一只脚爬到他的小女孩儿身边。那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们不必交流,他们又时常交流。他爬回那棵老树下。老树上高高的地方吊着几只裂了皮的几乎失却水分的石榴。没有人撷取,没有人肯为它剪枝。这是一棵石榴树,是小孩儿的母亲所种。小孩儿面朝着冬日阳光下干裂得快要死去的那棵树,对着仿似笑着一般的果子睡着了。她张着小嘴,小小软软的脸颊上还带着红晕。扶苏小心翼翼地跳入她的口中,也安睡起来。她的手中还攥着他送给她的竹片。乔郡君找不到植乔。他找了许久,无人叫植乔。乔树冬日多死,植不活,亦救不了他。小郡君每日忍受寒毒之苦,无法克制。定元三年,西北二方残余诸侯终于随着马陵的死亡相继归顺大昭。这一年,冬至后的第十日,下了雪。太尉府中,一个角落的小花园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个一身破烂褴褛的小孩儿,趴在泥土中,不停地用脑袋撞着石榴树。她那样痛苦,那样哭着,不知如何抑制。她的小蟋蟀死了。他变凉了。她把他含在口中,却救不了他。无人知道天意如何,只是合该天意。乔郡君这一日又走回这个小花园。他抱起了这个孩子。她极暖,暖得合他心腑。孩子张口咬住了他的手。小蟋蟀的尸体从她口中掉出。她的眼泪全都落到了那禁锢着她的冰冷手指上。冬天好像也消融了。他捏起小孩儿的下巴,问道:“你唤什么?”小孩儿一直哭。那双红肿的小手一直捶打着这眼前的入侵者。他入侵了她的王国。入侵者瞧见了她手中的小竹片。他抽了出来。那是两个刻得极其端正费力的小篆。郡君乔荷冰冷地瞧着这孩子,许久才道:“喊我的名字。若你能喊,我便养你。”小孩儿瞧着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小蟋蟀,许久,在乔荷的臂弯中,垂下头,落下泪。那滴眼泪guntang,融了小蟋蟀身上的雪迹。“二哥。”小孩儿声音嘶哑,白雪一片,眼珠中没有焦点,许久才张开口。她把母亲克死,即使学会如何说话,却不肯再开口。乔郡君眉眼淡淡舒展,并不嫌她脏,双手圈住这孩子,淡道:“走吧。”素色的靴子踩过了小蟋蟀的尸体。他转身背过的那一片白茫茫大地,枯死的枝头上,再也禁不住石榴果。九月时兴许曾经火红逼人,可是,滚落的一瞬间,亦不过溅入白雪,又被白雪掩过。蟋蟀扶苏死之时,看到了三百年前的雪。他僵硬,痛苦,受尽折磨,不能亲口同她的小女孩儿告别,却为他的小女孩儿取了个极好听、极端庄的名字,刻到了竹片上。他唤她“乔植”。若问栽树为何故,乔木成植可参天。生与死,不过是一瞬之间。可是,不见,就是再也看不见。红珠果必有翠叶因,风流亭也因流风起。话本子何曾假了。待他清醒时,章三也醒了,一双乔植的眼。黄四的长发还漂散在清池之中。自那日起,扶苏待少年章三好了许多,似是个真心实意的兄长模样了。黄四郎依旧不大讨喜,总是抢扶苏碗中的rou,一眼瞅不着,便让弯弯眼血盆大口吞了。他们的日子便这样过去,哥四个日复一日,打打闹闹,当时便道是寻常,唇枪舌剑,真真四方小诸侯,割据疆土,谁也不肯相让。那堂上夫子常笑问:“诸儿日后愿为何?”章三郎翘起鼻子,“儿想做官,大官!”“多大的官儿?”“除了皇帝,什么最大?”“三公呢。”“三公中可有忠诚勇武、赤血红肠的大将军?”“两相一将。”“既如此,我便勉强做三公吧。”少年章活力无限,叽叽喳喳。黄四却昏昏欲睡,一夜春风吹红了桃花,纷纷扬扬往他袍中钻。夫子心念一动,笑道:“你们瞧,四郎倒入了画。若谁画得好,今日午餐,便让师母赏你等二两烧rou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