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陆路,利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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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挽花刀与江涛剑对撞,数息之间便是十数个来回,朴银花习武多年,这便知自己摸索的刀法对上谢云流这等宗师人物尚且不足,转而收腕凭刀使出剑势,以习自月泉淮的迦楼罗斩十诀对上刺来的凌厉剑芒。 倏忽间,刀光剑影交错,剑光如电,刀影如龙,挽花刀携金红刀气,如神鸟展翅,烈火燎原。谢云流本知这高句丽双璧之一是剑术,但这般奇异神妙剑法,还是让他心神一错,便被刀刃斜劈到了剑身侧面。巨鸟啄击,气势汹汹,江涛剑虽也是名剑,哪里又抵得过霸刀山庄千锤百炼以奉于扬刀大会魁首的名刀挽花,这一击便被一刀斩断,剑身破碎,剑气顿消。 谢云流纵身后撤,避过断剑,朴银花见此也收刀抱拳道:“谢小友剑法卓绝,我仰仗兵刃锋利,胜之不武,承让了。” 谢云流看着手中断剑,心中懊恼,轻哼一声,把剑随手掷于地上,倒也并无不服,“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便是败了,还怪兵器不成?倒是仙姑这剑法颇为神妙,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朴银花有些抱歉,“此乃迦楼罗斩十诀,是恩师月泉淮授予我的,我违逆恩师弃剑练刀,如今又离宗浪游,自立门派,方才情急之下使出已是不该,实不便再多用了。不过我这刀法是自己琢磨的,小友若是有意,不妨入座细谈,也是互相增进。” 谢云流闻言,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处处映射己身,方才还惦记着刀剑,此时却真心诚意地想要交流武学了。朴银花与谢云流一战后对他武学素养也颇为钦佩,虽年长谢云流二十岁,但也以平辈论交,两人围炉论武,兵戈之气消弭,竟也一片和睦。 朴银花性格温和,又兼数十年来在各地游历,新罗,百济,日本,中原,经历丰富,实在是个好聊伴,谢云流在东瀛二十年一直无法融入,多独自海边练剑,少与人交流,此番难得兴起聊兴,不知不觉间就喝得多了几杯。 此时已然夜幕低垂,谢云流望着天上一轮圆月,月光总是公平又恒一的,在华山如此,在东瀛如此,现在在高句丽也如此。或许是酒意惑人,或许是月光太冷,他突然心头怅惘,本来藏在心里的言语就不由自主地从唇边吐露,“我自幼时起一直练剑,但这些时日也在思索弃剑用刀之事,只是多少有些不舍,今日与仙姑一战,让我想透了不少。” “我观小友剑法大开大合,一往无前,凌厉凶猛,确实是适合使刀的路子。” “这剑路也是我这些年自己琢磨出来的,习自师门的剑法,我已二十年未练了”,眼前月亮越来越熟悉,谢云流一时想起恩师白发,一时又想起一张皎洁素颜,他不敢再望了,低头看着地面,目光直直的有些发愣,“今日见仙姑临阵使出剑法依然熟稔,我却不知我还使不使得来了。” 朴银花虽常在各地游历,但对那些数十年前的旧闻还是不甚熟悉,她知晓谢云流是东瀛一刀流大师范,却不知他也是离了宗门自立的,一时有些好奇,但她一向慈和,料想这往事恐怕同她的一样有太多遗憾不快,便也没有多问。 但谢云流开了口却一发不可收拾了,“仙姑剑法精妙,但我纯阳剑法也不遑多让,今日输了一招,是我败了,却不是纯阳败了。我师父纯阳子的剑法是极好的,仙姑若有机会可去华山讨教,师父一向乐意同江湖同道交流武学。” 朴银花这才知道谢云流师从纯阳子,她忆起自己游历中原时拜访纯阳的经历,笑道:“纯阳剑法确实精绝,我五年前游历至华山曾上门拜访,可惜纯阳子远游了未能碰面,但有幸同李代掌门有所交流,获益良多。” 谢云流猝不及防听闻故人消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仙姑莫非说的是李忘生那小人?他如今哄得师父把掌门之责托给他,倒是得偿所愿了。” 朴银花眉头拧起,“想来小友师从纯阳子也便是李代掌门的师兄弟了,为何无故作此恶言?李代掌门待人有礼,处事稳重,我在纯阳仅待了几日也知道门中人人尊敬他,代掌门实在实至名归。我与他相处的几面也如沐春风,无有不快,小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惯常装模作样,仙姑怕也是和我一样被他哄骗了!”酒意点燃了谢云流的怒火,他越想越眼睛发红,“面上装得乖巧,说尊敬你信赖你说得多好听,实则只是为了谋取了信任再暗害你!” 朴银花虽不明过往之事,却怎么想都不觉得那风姿卓然的道长是这般人,但见谢云流这般情真意切,也不免犹豫。她回忆着那几天的相处,突然觉察有些异样,忙凝神打量谢云流面孔,恍然道:“怪不得我今日见到小友觉得有些眼熟!” “唉……”她叹了口气,“小友与李代掌门的恩怨,我作为外人不明细节,也不好多言,但我见令郎确实是被李代掌门教养的很好的,由此观之,代掌门对小友也颇有善意,小友不若回宫沟通一二,若真有什么误会,解除了不也是好事?” 谢云流正喝着闷酒呢,听到朴银花所言,口中酒水瞬间呛进了气管里,他好不容易咳顺了气,迷茫又惊恐地转头对着朴银花问道:“我哪来的儿子?!” 朴银花又仔细盯着谢云流看了几眼,确凿地说道:“李代掌门随侍的弟子里,有一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同小友你眉眼一般无二,只是年岁有差加之已过去数年,我之前才未想起,若不是令郎,难不成是令弟?” 谢云流茫然无措, “我是孤儿,父母叔伯都在我幼年罹难,哪会有兄弟。” 朴银花欲言又止,“小友若是二十年前离开门派的话,我看那孩子年岁倒是刚好,莫不是小友曾与哪位姑娘有一段情?” “不可能,他不能生!”谢云流脑里一片空白,出口才觉得不对,再看朴银花表情更加微妙,又想解释又说不出话来。 他思来想去,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想着难道他是养了个面貌相似的替身,心头暗恨,一时又想着师父传下仙法,阴阳和合之下难不成真能有生子奇事。左右是待不住了,他放下酒杯,匆匆起身,“今日叨扰仙姑了,在下尚有急事,这便告辞了。” 朴银花倒也没猜到谢云流口中另一个当事人是谁,但也看出他方才才从自己口中知道那孩子的事,如今心焦于此,思量着既然这事始于自己,那就得安排妥当,便开口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出行,再说小友从海路来,如今要走陆路去纯阳的话,之前的向导也不识得路。小友不如暂住一夜,明日我安排认路的弟子与你同行。” 谢云流闻言也知道说得合理,勉强按捺下心中急切,停下了脚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同朴银花安排的人一起打马向华山奔去。 一路向西南行去,随着逐渐深入中原,城镇也繁华了起来,待到了洛阳,去华山的路就是谢云流熟悉的了。挽花刀派的弟子言道有事务在洛阳待办,谢云流便顺势与其辞别。 这大半月来,谢云流一人二马换乘,未曾停歇,有几天为了赶路错过宿头甚至只能睡在野外,即便内力深厚,此时也风尘仆仆,面带憔悴。他不愿这副模样上山,所幸洛阳距离华山也就数日功夫了,便决定修养调息一日,把这累瘫了的两匹马卖了换一匹新的,收拾整齐了再走这最后一段路。 谢云流如今是不缺银钱的,午间进了城,他按弟子推荐入住了城内最一等的客栈,唤来热水清洁过后,他烘干了发,换上干净衣服,给了跑腿的几钱银子让他去换马,然后缓步迈入了坊市之中。 二十年的风霜苦难,在他英挺俊逸的眉眼间刻上了风霜的痕迹,却也塑造了他独特的沉郁巍然气质,如今世风自由,没走几步路他便察觉有人在偷偷望他。思及此时已到了中原腹地,虽年日已久,但保不准还有人记得他的脸,谢云流不畏惧麻烦,但此时也不想耽误时间,便路边随便买了个幂蓠戴上,又调整步态,很快融入了人群中。 隔着垂纱,谢云流边走边打量着坊市街景,他常在长安活动,来洛阳仅寥寥几次,印象中这东都虽也热闹,但还是略逊于长安,此时再看,人流如潮,车马喧哗,酒肆茶楼,商贾云集,街边店里琳琅货品,齐聚一市。却比印象里的长安更繁华数分了。 “李三那家伙虽然心思深沉,当皇帝还是有些本事。”他冷哼一声,心中暗想。 行于热闹人群中,若是二十年前的谢云流,这样的新鲜地方,是必要一间间穿行玩赏过去的,但此时却心情越发低沉,只想用了饭就回去休息,明日便启程离了这他融不进的地方。他随意进了路边一家大酒楼,挑了个二楼角落坐下。 待饭菜上桌,谢云流摘下幂蓠,不想没吃几口,原本尚空的酒楼涌入一群年岁不一的幞头男子,原来这里是洛阳一群不得志文人惯常宴饮的场所。这些人似乎是刚从一场宴会离开,脸上都带着酒意,没几个安分坐在凳子上的,都在呼朋引伴,大声谈笑,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些什么,吵得谢云流心生烦闷,匆匆几口,就拿起幂蓠起身准备离开。 下楼的路需要穿过这些人,谢云流步伐轻盈,几步就从混乱的人群中穿过,却不想快到楼梯口了,身边一醉鬼突然脚底失去平衡直直向他倒来。谢云流头也不回,反手握住那人肩膀,使了巧劲往后一推,那人就正正好好地坐在了凳子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脸糊涂地愣在那里。 “侠士好功夫,可否留步一述!”正待下楼,谢云流身后突然传来唤声,他视若无物继续迈步,然而那人见他不停,竟追了上来要拍他的肩膀。谢云流哪会被这三脚猫功夫的人碰到,迅速折身轻推,这人转眼间也正正好好地坐在了方才那人边上,顶着一模一样的懵懂面孔。 谢云流再想走,却见这耽误的功夫,一众人已走出几个把楼梯口堵上了,这些人并非武林人士,与他旧事无关,又都是些醉鬼,他也不想计较太多,只想和平解决,便叹了口气回身道:“在下尚有要事,还请诸位放我离开。” 可是犟上劲的醉汉哪有那么好说话的,“我看侠士功夫精深,气质卓然,实在有大侠风范,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何不留下共饮?” 谢云流再拒,那人骤然翻脸,“我诚心相邀,你却搪塞推辞,莫不是看不起我?好让你知道,我出身名门,如今是安国观那位宴上常客,腾飞之时就在眼前,看你衣着简朴,想必并不得志,不若投与我门下,我将你引荐给公主,这登天梯可不是你一江湖游侠能随便接触到的。” 谢云流没料想他为了不引人注目找小二买的朴素棉衣竟惹来这般麻烦,这人话语间更是处处触他雷点,他怒极反笑:“公主?你说的是玉真?” 那人醉眼朦胧,见谢云流嘴角上扬还以为他有所心动,骄横笑道:“不错,正是玉真公主。”他盯着谢云流以打量货物的姿态上下扫视几眼,“你长得不错,虽然年纪略大了些,但也还过得去。会用剑吗?” 谢云流已然怒气上涌,他拔剑出鞘,沉声道:“你想看看?” 此时谢云流气势攀升,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下来,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隐隐发痛,醉得轻的几人已经觉察不对,背后扯着那人的袖子,那人却洋洋得意,恍然不觉,“会用剑就行,公主喜爱剑客,前些年公主来洛阳的时候,我友人随侍的一用剑少年就被公主看中带回长安,”他又打量谢云流几眼,“说来那孩子长得还与你颇像,看来公主青睐你这类容貌,你机会不小啊!” 这关键词猛然触发谢云流的联想,他一纵身就跃到这人面前,提起他的领子逼问道:“什么孩子,哪一年的事,说!” 愤怒的宗师如山威势笼下,再深的酒意也被吓醒了,那人这才发觉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抖抖索索,声音发颤:“是,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和你……您……有些像,剑法很不错,六年前公主在洛阳设宴时,本来是作为我友人的侍卫陪同赴宴,却被公主一眼看中。” “他什么来历?姓甚名谁?现在在哪?” “我……我听友人炫耀这人是他在扬州码头边捡到的,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姓名,还有些痴傻,只知道往西北走,也不知要去哪。友人见他剑法高超,收了做个打手,反正只要说了顺路载他往西北他就乖乖听话,带他赴宴也是觉得他长得不错做个摆件也好看……大侠!莫非他是您的亲眷?” 谢云流哼了一声,见那人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甩手把他丢在凳子上,“继续说。” 那人打量谢云流脸色,缩起脖子,小心说道,“我那友人也没料想他会中了公主的意,但再打探却听说他在长安不知怎么又惹公主不喜,没能留下,被送去华山了,如今大概是在纯阳宫做个杂役弟子吧……大侠我同纯阳也有来往,您若对这人有兴趣,我立马请人去打探,还望大侠恕我今日失礼!” “不必了,我亲自去看!”谢云流收剑回鞘,转身下楼,这回再无人敢拦他,待那人好不容易被身边人扶起,手脚发软地挪到窗边,却再看不见那黑衣身影了。 谢云流运起轻功回了客栈,跑腿的恰好牵着新马回来,他完全忘了之前休息一日的计划,也没嫌弃这马看着平庸不知道被贪墨了多少银钱,纵身从窗户跃入房间拿了行李,夺过马绳就牵引着向最近的城门驰去。一出城门,他便翻身上马,对马屁股狠狠一鞭,驱驰着马儿奔向华山。 这驽马跑了半程就再也挪不动了,谢云流索性把他丢下,运起轻功继续,四百多里地,他竟然一个日夜赶完。待到华山脚下时,天色刚刚擦黑,他戴上幂蓠,心情复杂地顺着熟悉的道路上了山。 还在山脚下时,谢云流就觉得内心隐隐有所异样,山上传来莫名的牵引感,这感觉有些熟悉,而随着他靠近纯阳宫越发强烈。他顺着这感觉前行,越走路就越发眼熟,待那熟悉的屋舍映入眼帘之时,待到看到那烛火下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他已全然明晓。 为什么那少年面目与他一般无二?为什么那少年痴傻无忆?因为他魂魄不全,因为他本就只是谢云流半片命魂。 自那风雪夜后,他便心魔丛生,到了东瀛,长久的恨意折磨得他发疯,数年前,他几近走火入魔,无奈下运起分魂异法将最强烈的爱恨同一片魂魄一起分出,这才勉强压制。分魂固有回归主魂的倾向,他魂力强大,即便多重封印也难以压制,只得寻了距离他住处最远的海边小岛深深掩埋,靠距离削弱魂魄之间的牵引力。 这几年,他随分魂淡化的爱恨又逐渐涨起,甚至因为魂魄不全越发偏执,有时甚至会出现幻觉,那素白俊秀面容在灯下,在屋前,在林间,甚至在海里,一次次回头望他,眉间朱砂和殷红嘴唇烧灼得他眼睛发痛,只在练剑练得力竭昏睡时才能逃离,更是再不敢靠近那分魂,哪知这残缺魂魄竟然飘过了茫茫海峡,甚至不知怎么有了形体,还阴差阳错地被送回了纯阳宫。 谢云流屏住呼吸,轻声走到窗外林间,借着树影的荫蔽往里看。纯阳宫没有弟子会擅自打扰掌门,李忘生就也没有关窗,正给了谢云流窥视的机会。 “师兄,你的状态已经稳定许久,方才怎么又突然恶化了?”寂静的夜里轻微的动静也很清楚,他听见李忘生关切的声音。 从这个角度,谢云流看清了二人的脸,那与他少年时一模一样的脸还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也对,一片残魂有了实体就是奇迹了,怎么可能还和正常人一般生长?也不知李忘生是如何解释这人五六年相貌不变的。 “我……我不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他心头一震,不是说这人痴傻吗?他再凝神细看,只见这少年双目澄澈,却略微失焦,说了这几个字之后就再说不出话来,双唇兀自开合不断,却组织不起语言。 谢云流松了一口气,若是,若是这分魂有了自己神智,又与李忘生日日相处数年,他真不知该如何……他猛地觉得这思路不对劲,截断了蔓延的杂念。 李忘生叹了一口气,他也没指望这残魂能应答他,只是借此梳理自己思绪罢了。师兄离开的十数年间,阿姊忧心他,陆续送了好些人上山,都被他退回了,但六年前的这个,他一眼认出了这是师兄残魂化身,他不知这人由来,却也万万不敢放他离开视线,唯恐他受了伤害殃及师兄,只得把他留在纯阳宫中。 他询问过师父,师父却说让他顺其自然而后契机自来,但他如何能放心?这残魂远离主体,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有了消散的前兆,他怎么可能让师兄在他面前“死去”? 数年来他翻遍典籍,尝试各种方法,最后借着山上灵气和他自身修为勉强稳定住了这残魂,最近一年来甚至能说些简单话语了,但今日他突然觉得心头震悚,匆匆寻来残魂,惊恐地发现他又有了溃散的倾向,甚至比初见时更严重。 李忘生一时有些绝望,他是永远都留不下师兄么?但他性子坚毅,很快稳定心神,决心尽己所能抢救。 “闭眼。”他轻声说道。 少年顺从地闭上了眼,这般距离,谢云流已经能隐约与残魂通感,他觉察到残魂心中满满的信任与安心感,越发气恨。 “怎么这般不长教训,非得到被背叛的时候才能醒悟么!”他咬牙切齿地想着,眯着眼盯着这两人,也不知是想看李忘生救他还是害他。 李忘生伸手向少年腰带,两下便褪去他上衣,谢云流震惊抬脚前迈,若不是见李忘生没有往下动作,他已经冲进屋了。他情绪复杂地看着李忘生伸手按住少年小腹丹田处,已然知晓李忘生是想借由自身内力引导稳定残魂状态,但李忘生却不知道他这个主体在侧,再怎么cao作,残魂也是稳定不住的,必然趋向于消散然后与主体融合。 借由残魂,谢云流感知到温暖的内力顺着小腹流入,牵引着流经各处经脉,却飞速溃散,留不住一丝一毫,但李忘生毫不放弃,持续输入着内力。 小半个时辰后,谢云流眼见李忘生原本红润的脸逐渐苍白,输入的内力也有所减弱,他知道李忘生已经接近气竭,再输入下去要伤及根本了。 待李忘生终于在伤及自身的边缘停下,松开手轻声地喘着气,良久才打坐调息时,谢云流一边想着他果然是装模作样,一边却暗自松了口气,把指尖不知何时扣住要掷出的石子扔下。 可李忘生只调息了片刻,稍微恢复就又扑上去摸着少年的腕脉探查着。 “师兄……师兄!你又要离开么?”谢云流听见李忘生哀声唤着少年,抑或说是唤着他,神情凄婉,心头骤然一痛。 “你当年若是拿这般模样骗我,恐怕我早已死在你剑下了。” 他又是愤怒,又是痛恨,却隐隐还对李忘生这偏要做无用功的执拗有些心疼。 他看着李忘生眼眶发红,突然神色一坚,把自己上衣扯下,露出修长脖颈与如玉胸膛,谢云流惊得暴起,好不容易想起方才经历才勉强压抑住行动,逼迫自己再仔细看看情况。 李忘生将少年摆成打坐姿态,其右掌牵引自自己腹部贴住,自己也如此行作。他们正面相对,双膝紧贴,李忘生凝视着这熟悉又青涩的英俊面庞片刻,然后缓缓前倾,贴住了他的双唇。他羞怯又坚定地探出软舌,深入少年口中,触着他的舌尖。 谢云流已经全然不知所措了,残魂与他的联系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紧密,他此时已经能感觉到口中那熟悉的温热舌尖,颤抖着贴近他,却在他不由自主想要追索而去时只触到一片空茫。 他感觉到温暖内力同时顺着舌尖与手掌传入,流淌遍残魂全身经脉,又顺着相连的舌尖与残魂的手掌传回李忘生,形成双循环。几轮循环下来,李忘生的气息与他越发和谐,甚至有融为一体之感。 谢云流骤然意识到李忘生竟是在借由双修之法,把自己的魂魄绑定在残魂上来稳定他。 他难道不知道这法如果成了,残魂若再消散他不死也是重伤? 谢云流终于按捺不住,他大步迈向窗边,熟练地一跃而入。李忘生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见着这未曾料想的来人,心神大震,内力循环便突兀中断了。 李忘生本就因为竭尽内力受了轻微内伤,此时又忽然中断用功,感觉胸口一滞,陡然呕出一丝血来。谢云流见他苍白的嘴唇被血染得鲜红,正如那无数次幻觉中少年回眸的嫣红嘴唇一般。 但此时不再是幻觉了,他想,然后顺着直觉贴上了面前人的双唇,如方才自己体验到的一般,将内力借由舌尖传入,平缓李忘生体内翻搅动荡的内力。 “我谢云流一生恩怨分明,你给我的,即使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也不愿欠你。至于你欠我的,待我还清了再议,不管如何,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