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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程祈安是被一个女人叫醒的。

    他只当是楚游叫他起床,毕竟他们前一晚那样暧昧,幸福过后的延续自然也该是他想象中一般梦幻。

    然而并不是,眼前清明后他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个系着围裙的中年意大利妇女,她的口音有点重,让本就意语平平的程祈安听得一脸懵,下意识回头看向卧室,发现门开着,里面却没人。

    “jiejie?”他急忙爬下沙发,因动作太急差点跌倒在地,被女佣扶了一把,来不及道谢就跌跌撞撞跑到卧室门口,屋子里的陈设一览无余,床单整洁,地板干净。

    去哪了?他抖着手掏手机,打开通讯录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无奈程祈安只得回头硬着头皮与女佣交流,正说着,门忽然开了,楚游站在门口抖去伞上的雨珠,脱下雨靴才进来。

    女佣见状赶忙丢下状况外的程祈安迎上去,替楚游接过外套和手包;今天有雨,她在大衣里加了件修身的黑白条纹针织衫,拉链到顶束住脖子防风,显得脖颈很是修长,低头换鞋时鬓边碎发垂落脸颊,被程祈安眼也不眨地盯着看。

    楚游换完鞋子瞥他一眼:“傻站着干什么。”

    “嘿嘿,”程祈安傻笑,“我还以为你走了。”

    楚游不回话,只是问他:“饿了吗?”

    程祈安如实说饿,其实昨晚zuoai时就已经饿了,没好意思在那个氛围下说出口,做完后更是由于太兴奋而忘了口腹之欲;此时经楚游的提醒才想起,肚子应景地发出嗡鸣。

    女佣的动作很利索,和往常一样做好三明治端上桌,在楚游的额外要求下又热了杯牛奶,一齐推到程祈安手边。

    楚游早在出门前就吃过了,等女佣忙完后,她示意对方先离开,自己则是拿了些文件,坐到程祈安对面。

    客厅里又只剩他们二人,楚游没换睡衣,依旧是回来时那套衣服,不过屋子里比外面温暖,她脱去了皮裙底下的打底长袜,赤裸双腿盘腿坐着,针织衫的长袖挽到手肘,露出大半白藕似的小臂。

    口中三明治登时味同嚼蜡,程祈安心虚的睨着认真看文件的楚游,为自己身体诚实的反应感到羞愧。

    “jiejie……”

    “你的钱包和护照都找到了,”楚游头也不抬地扔了个东西到桌上,是一只深咖啡色的钱包,程祈安看清后浑身一僵,要说的话都卡在喉头。“你要不要猜猜在哪?”

    这下程祈安更心虚了,他把三明治一口气塞进嘴里,然后咕咚咕咚地灌牛奶,试图逃避楚游犀利的问话,但无济于事;楚游淡定批阅文件,自顾自道:“在旅客酒店里的房间里放着呢,真奇怪,还是用你的证件开的房间。”

    程祈安已经快要把头埋进桌子里。

    他不敢抬头看楚游的反应,生怕对方一个看不顺眼就立马把他踹到大街上,等了片刻,楚游却只是叹了口气:“行了,你要在意大利玩我不管你,让徐助理去联系你的导师,给你请几天假。”

    程祈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这几天别跑太远,我很忙。”

    他立马挺直腰杆保证:“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楚游点点头算是回应,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而程祈安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灌完最后一口牛奶,快速收拾完餐具,乖巧地回到沙发上坐好,坐了一会儿,想起联系方式的事。

    “jiejie,你换号码了吗?”

    “嗯。”

    “那…我可以存你的新号码吗?”

    楚游把手机扔给他:“没有密码,自己存吧。”

    楚游的手机内容很简单,没什么软件,屏保是一张风景照,电话簿里的号码也寥寥无几。程祈安存完号码还有点飘飘然,他没想到进展会这么顺利,于是趁着这股劲继续试探:“那微信也……”

    “你看着办。”

    程祈安点开楚游的微信时手在发抖,手机都被他攥得发烫。

    她的微信还是以前那个,雪白鸳鸯眼小猫头像。当时程祈安想加,楚游没理他,说有事电话联系更快,打消了他的念头。

    原来成年后能干这么多事。

    程祈安像个尝到甜头的孩子,拿着楚游的手机喜滋滋一通cao作,给他自己备注成“宝宝”,想了想又红着脸改成“祈安??”,还设置成置顶聊天,改完后很满意地欣赏一会儿,才毕恭毕敬地将手机还回去。

    楚游拿到手机也没看,摁熄屏幕后说:“劳拉每天早晚会过来做饭,中午我一般不在家,你自己解决一下。”

    “中午你去哪里?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饭。”

    “工作。”

    楚游言简意赅,她中午在小阁楼里办公,要么不吃要么简单买个面包对付。

    她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不高,自记事起家中便礼仪森严,并未让她养成什么良好的饮食习惯,常常因受不了桌上的氛围早早下桌,或者胡吃海塞一通再到卫生间吐掉,独自生活时,她总是吃饱就行。

    显然程祈安和她不一样,父母离异后,继母的条件不算差,多养一个孩子肯定没问题,再者有楚游这层“义姐”的关系在,程父更是把他当眼珠子看,从没让他缺吃少穿,全都给他按圈里公子小姐们的统一标准来。程祈安肯定是挑嘴的。

    这样想着,楚游报出一串号码让程祈安记上:“吃不惯意餐的话,可以让秘书给你送中餐过来,公司食堂有菜单,你找他要一份。”

    “我吃什么都行,”程祈安还是乖乖记住,“我想和你一起吃。”

    楚游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只是道:“随便你吧。”

    一早上,楚游醉心工作没分给他半个眼神,任他在屋子里好奇宝宝似的到处参观。直到中午,楚游有点累了,她换了个坐姿,想问程祈安饿不饿,却没在客厅看到人。

    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应,见卧室门虚掩,楚游走过去推开门,只见程祈安跪坐床边,蜷着身体睡着了。

    “怎么睡在这里,”楚游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程祈安挣扎一下,很不情愿地哼哼,好半晌才悠悠转醒,抬头看见楚游的脸,吓得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我、我没干什么奇怪的事!”

    “嗯?”

    “……对不起。”

    她只是想说:“困了就去床上睡,别睡在地板上。”

    程祈安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我的衣服穿脏了。”

    楚游沉默,她对这些不甚在意,只要不是臭烘烘的流浪汉,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该给这孩子买两件能穿的衣服。秘书从他的酒店里走一趟出来,屋子里只有钱包和护照、一只装满零食的大挎包,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下午和秘书去买几件衣服。”楚游揉揉太阳xue,带孩子真让人很头疼,“多买几件。”

    给秘书打完电话,不出二十分钟就开车到门口,程祈安上车前还在问楚游去不去,被她强硬拒绝后,十分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坐上车,神情很落寞的样子。

    楚游和秘书交代好带他买衣服、吃午饭等事情,才重新返回屋子里。她坐在沙发上时有些发愣,脑中浮现程祈安临走前的脸,总觉得什么东西有点跑偏。

    他今年也已二十多岁,在她朋友口中属于标准的“男大学生”,要是被那群女人看见,指不定要说她包养小男孩;其实很冤枉,程祈安自己家庭条件并不差,甚至还是能从家里那零花钱的阔绰年纪,严格来讲应该叫“花花公子”才对。

    楚游翻出手机刚打开微信,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颗明晃晃的“??”,顿时失语。

    正要点进聊天框看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备注是“神经病”。她面无表情地接起。

    楚游接起电话后没作声,对面是个男人,他笑得莫名但开朗:“听说你下周要回国了?”

    她还是不说话。

    男人以为是电话被挂断了,喂喂几声,才意识到只是楚游根本没搭理他,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在意大利待太久,已经听不懂中文了呢。”

    “你不说人话我还以为你是畜牲呢,”楚游毫不客气,“没事少来刷存在感。”

    对方大笑,说还是听楚游骂人有意思:“有事,那必须是有事才找我们楚大小姐。”

    “有屁快放。”

    男人名叫江巍,江氏老三,头上一兄一姐,底下还有个弟弟,比楚游小两岁,从小便迫于楚游的武力,给她当了很多年小弟,直到她出国才慢慢断了联系。

    但其实楚游没把他当过小弟,甚至经常会忘记他这号人,毕竟只是江家的老三,在事业上对她来说几乎是毫无助力,连利用的价值都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死皮赖脸要当走狗,楚游真不一定会把他放在眼里。

    听徐助理说江氏这几年走下坡路,老江总卧病,他们兄弟几个虎视眈眈,都忙着拉帮结派来稳住自己的位置,可能是他不知从哪听到的楚游要回国的消息,特地来找她帮忙的。

    果然,江巍刚开口就是说:“你家那个老二,叫什么来着?”

    “……”

    “管他的,总之我这边收集到的消息是。我大哥要跟楚氏签融资合同,具体条件不知道,但明面上的负责人是你家老二,背后肯定还有人推助。”

    “所以呢?”

    “那么大一笔钱,你就不紧张,”江巍急了,“楚氏你真不要了?”

    楚游无所谓地耸耸肩:“从来都不是我的,谈何要不要。”

    江巍沉默了,电话里只余他激动后极力平复的呼吸声,良久,他道:“所以你当初真是被赶出国的?”

    “嘟——”

    回应他的是忙音,楚游挂了电话。

    江巍在那边气得摔了手机,而远在他乡的楚游却很平静,她给徐璐打了一通电话:“楚相玉的动向呢?”

    “昨晚去参加了江氏长子的酒会,喝得烂醉,这会儿应该刚到公司。”

    “江氏的关键风口,他有可能会收购江氏子女手里的股份,到时候让他买。”

    徐璐疑惑:“不用阻止他?江大少爷这段时间很高调,他们估计是要联手。”

    “不用,”楚游顿了顿,“江氏近几年想从实业转型,少不了资金支持,楚氏早晚要插一脚,不如先拿他试试水。”

    “我需要做点什么?”

    “你去找江三,江巍,让他以个人的名义买几个江氏待停工的工厂地皮,”楚游随手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几个地名,“钱不够我出,让他买得高调一点,噱头随便编。”

    “我知道了,要提是您的指示吗?”

    “不用。”

    楚游说完默了默,又改口道:“提吧。”

    挂了电话,她把纸上的内容拍照发过去,又把纸撕碎,丢进垃圾桶,纸屑降落时仿佛雪花,她猝不防想起刚到意大利见到的雪,是在她站在米兰街头等车来接时下起来的,零星的几片雪花突然来势汹汹,不出五分钟就落了她满头满肩。

    那是她正年轻气盛的时候,却遭到至亲背叛陷害,在众人嘘声中仓皇出国,那多年来岌岌可危的亲情终于如雪崩般崩塌。

    她在那晚流了成年以来第一次、也是最汹涌的眼泪,独自蹲踞在米兰街头泣不成声,那时候她想了很多,悔恨、自责、愤怒与悲凉,最终条条都指向她的软弱。

    她终于明白:对身边人的期待——才是摧毁她人生的罪魁祸首。

    往事涌上心头,楚游难免有些情绪变化,她正打算出门走走,门忽然开了,程祈安一身新衣,花孔雀般地站在门口,正一条条地脱脖子上的围巾,足足脱了三四条。

    楚游愕然:“怎么买这么多围巾?”

    “给你买的呀,”程祈安热得满头大汗,说话都喘气,“这些花纹都很好看,我挑不出来,就全都买了。”

    “用不上了。”

    “现在外面还很冷呢,可以戴。”

    我要回国了。楚游想说。

    但她看着程祈安大包小包地拎进客厅的衣服,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也许他是看见楚游的衣柜里空空荡荡,还买了不少她的衣帽鞋饰,连尺寸都没问。

    楚游想去接,程祈安却提着那堆袋子转一大圈绕过她,哼哧哼哧地跑进卧室,要亲自给她挂起来。

    她哭笑不得,只得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垂头时,神色有些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