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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尽管嘴上说的是再无任何瓜葛,但一些骨子里的习惯已经是再难轻易抹除的,。此时一见沈笑风自马车上跳下来,苏默顿时整个人都进入了战备状态,显而易见的绷紧了。

    沈笑风瞧着不像是伤重难愈的样子,虽然身上还有绷带的痕迹,但是精神尚好,由一个亲信扶着坐到了茶棚下面。苏默不动声色挪动方向转为背对着他们,心下一边思索该如何应对,一边祈祷这群人能快些离去。

    但显然今天倒霉的道长流年不利,茶棚的摊主战战兢兢给他上了吃食,那边吵吵嚷嚷的恶人却不干了,拍着桌子质问为什么不先给他们吃的东西。摊主虽害怕,却也见多了江湖人,忙应着声去准备新的食物,那帮人却并不领情,叫嚣着就往苏默这里来了。

    苏默无声的闭了闭眼,一边神思清明一边觉得头痛——这下避无可避了。

    当先叫嚷的最大声的也是苏默一个老熟人,叫什么罗毅的,对沈笑风极其忠心,也因此对白温然很是友好,嘴贫时会称呼白温然为嫂子。此时罗毅关心沈笑风一整天粒米未进,便想叫苏默将自己的食物让出来,因此上来便拍着苏默的肩膀叫他转过头来说话。苏默叹口气,虽不愿意但还是慢慢转过了身。

    “我们并非什么坏人,只是想让……”罗毅说着话一手扳着苏默半边肩膀往过拧,剩下的半句话被震惊生生塞回了嘴里,瞪大了眼睛足足过了三息才仓皇的喊了一声:“卧槽嫂子?!”声音之大致使坐在远处的沈笑风立刻就听到了。

    苏默眨了眨眼,立时浮现出些许愠怒来——多年后他与叶凛之说起这一段,颇为得意道自己的演技真可谓登峰造极,可惜叶凛之无缘当面一观委实遗憾——愠怒的道长把手中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气愤道:“你这人实在奇怪,不好好用你的饭,却跑来抓着贫道一个男子张口便叫嫂子,脑子有病吗?”

    苏默一出声,罗毅自己就愣住了,盖因相处下来他清楚白温然的君子脾性,便是对着厌恶之人,也只是不做理会便罢,断不会口吐恶言,更遑论当众作出摔筷子这样失礼的事。但又难以解释,面前之人与白温然长得一模一样,丝毫不差,除了一双眼睛深邃粲然,再无其他不……对了!眼睛!

    白温然入谷没有多久就因伤双目失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面前的道长两眼神采奕奕,瞧不出任何不妥,看人几乎从没错过的罗毅顿时迷茫了。

    苏默有心快速离开,但罗毅缠着他不让走,到了这时,被罗毅叫嚷吸引的沈笑风也已经过来了。

    许久不见,这苗族禽兽仍旧保持着人前装尽姿态的臭毛病,一边绕过一堆桌椅板凳,一边言语温和的道:“罗毅你怎的又在惹事,不是与你说过在外不要沾染是非……”然后就加入了被苏道长这张脸所震撼的行列。

    却也难怪,当初白温然是死在他怀里的,确确实实咽了气,到林泷给他洗拭穿衣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冷掉了,而今却又真实的照面看到这张脸,一时间的确很让人难以接受。

    然而沈笑风不愧为恶人小统领,也不过难以接受了片刻,立时就压下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边若无其事的搭讪曰“我这个兄弟平日里过于粗糙,说话做事不太经过脑子,得罪之处还请莫怪”,一边不动声色背起手来在身后召引他用来追踪白温然的蛊香幽蝶。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有碧蝶应召而来,倒是苏默已经横眉倒竖,一脚蹬着对面的凳子冷哼一声道:“观阁下形貌气势,怕是位高权重非富即贵之辈,贫道却很好奇,为何阁下与身边之人都似患有癔症,一个上来便抓着贫道叫嫂子,另一个紧跟其后来装好人,莫不是你我曾有旧仇?”

    沈笑风不见蛊蝶应召,对苏默的疑惑顿时又增三分,再听得这夹枪带棒的言语,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苏默却已不欲再与他纠缠,冷着个脸站起来便要离开。沈笑风素日里与白温然相处亲密惯了,此时见人要走,下意识便伸手去拦,苏默周身气势一凛,背后长剑立时出鞘。

    沈笑风已是满头雾水,死而复生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先略去不提,这人为何与白温然长相丝毫不差?然而当日白温然已是武功全失,更兼双目失明,若不看长相,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面前之人联系在一起。心中迅速做好盘算,沈笑风挑起嘴角笑道:“便是在下实在无聊存心找事,你却又待如何?想打架,天下间还没有几人能与我比肩。”说话的尾音还未消散在风里,人已经向前掠去,竟是不带武器徒手发起攻击。

    苏默不闪不避,单手掐诀背于身后,另一只手持剑自面前划个半圆扫开攻击,随后借势以撩剑式自下而上直取沈笑风要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凝滞,可知使招之人修为不低。沈笑风心下一惊,立时收住攻势,鹞子翻身避开身前剑锋后,以身形之便就地鞭腿横扫而过,苏默却下盘稳固,旋身而起堪堪让开这凶猛的一腿。

    沈笑风心中暗怵,这人虽长着一张白温然的脸,此番交手下来却能看出,便是全盛时期的白温然,恐怕也在其之下,自己伤情未愈,久战不利,还是早些脱身为好。主意已成,便立即虚晃一招,疾退三步迅速脱战,留下一句“扯呼”,自己当先轻功跑了。

    后面呼啦啦好些个小弟跟着跑,场面好不壮观。

    苏默收起武器,颇有些困扰的揉了揉额角,以他对沈笑风的了解,既然已经露面,后面便会少不了接踵而来的各种瓜葛了。他之前过于心大,总觉得沈笑风吝于外出,不会再有牵扯,谁知今日来了现世报。

    人世间憾事诸多,但憾事往往便是因为最初的选择错误了,才会成就这诸多的憾事,于是应运而生了一个词,叫做悔不当初。

    苏默并不知沈笑风是否在白温然死后悔不当初过,但此时他正在悔不当初。苏道长深刻反省了自己过分托大的轻狂行为,觉得果然应该听梅信的去藏剑山庄避上一避。

    于是当天夜里,一匹快马趁着夜色往藏剑山庄的方向疾奔而去。但马上之人并未注意到,不远处墙根的一个叫花子在他离去之后,呼哨招来一只鹰隼,脚爪抓住信筒又振翅飞走了。

    待苏默抵达藏剑山庄地界,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因着是紧急出发,他并未来得及提前去信给藏剑负责联络的人,也只得规规矩矩在门外递了拜帖,才由接引弟子领着入了大门。早些时候苏默时常出入藏剑山庄,与接引弟子已很是熟络,两人一路前行,那弟子便笑着打趣道:“苏道长多日不见,我觉着你似乎更加俊朗了,想来在外行走,少不得收到姑娘们的帕子香囊吧?”苏默见他满脸促狭,便也淡然一笑,揶揄回应道:“却不说我,我记得你可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倒是何时能让贫道饮上你的喜酒?”

    说着话已经进到了待客的厢房院门,对方被如此打趣,顿时红了脸,在苏默肩头捶了一拳,撒丫子跑了。苏默经此一闹,因沈笑风而起的心中郁结也散去不少,笑着摇摇头径自去寻他要见的人了。

    那人名叫叶朝曦,算起来是叶清晖的同族远亲,故而叶清晖才会放心的让他与苏默接触。苏默寻到门前,敲了敲雕菱格的水曲柳门,忍不住感叹一番土豪山庄财大气粗,又温声问道:“叶兄你在否?”却顿时听到房中一片慌乱之声,夹杂叮叮咣咣的响动,随后便听叶朝曦应道:“我在我在,你且稍待片刻。”不知为何,苏默听着总觉得叶朝曦的声音不大对,似是刚刚哭过,又似刻意在压着声线,顿时警觉起来。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叶朝曦才急慌慌来开了门,苏默随他进屋,不动声色观察一番,见房中确实没有旁人,这才放下心来,又转头去看叶朝曦。叶朝曦眼睛红红,瞧着似是刚刚哭过,但又不见面带悲色,正欲询问,就被对方领子边缘半遮半露的一块红痕吸引了注意力。

    也勉强算得上个中老手的苏道长顿时悟了,原来却是他突然造访打搅了人家的好事,并没觉得白日宣……嗯咳有何不对的苏默再次目光巡梭一圈,瞅见了床底一对红色的翎羽。

    左右都是大人了,两人心照不宣略去此事,转而谈起正事。叶朝曦言道梅信隐藏至深,至少到目前还是安全无虞的,此时唯一要关注的就是苏默的安全,听闻沈笑风已经出谷,叶朝曦的眉头立时皱成一团,想要商讨如何避开沈笑风。苏默却说不必忧心此事,沈笑风已经看见他了,还交了手。

    叶朝曦顿时觉得问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