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你怎么个打算
第四章:你怎么个打算
接下来的一连两日,阿雅两点一线。 每日中午回一趟家,往背包里换上要温习的科目教材,然后回医院守着爹地。 她想了想,在上楼梳洗前,给厨房里咕噜着的骨汤加了一碗水。 原因是昨日傍晚简轩仪得了孙清梦的嘱托,来医院给她送生物课堂笔记。 说是送笔记,其实是清梦不放心她状态,电话里总报喜不报忧。可自己身在外地不便,只能托了男友来看顾。 少年懒懒散散,棒球帽也没摘,书包单肩挎着,一手抱着篮球,随意地把复印过的课堂笔记甩给她。 阿雅腼腆接过,同他道谢。 简轩仪刚抬手,要同她道别。 少年人运动后饿得快,临傍晚饭点,肚子咕咕了。睨了她一眼,手尴尬地捂在肚子上。 阿雅咬唇,想了想,转身拿出了小保温盅,旋开盖子给他。 她专程给爹地炖的莲藕骨汤,益血生肌,健骨强身。 可爹地没醒。 简轩仪专程来这一趟,该谢的,阿雅不小气。 四月的白天渐长了,夕阳挂在楼边,大楼玻璃面反过金光,耀了满屋。 简轩仪这才第一次拿正眼看她,一张小脸干干净净,被身后日光镀亮了一层金色细茸。 眉如远山,双瞳澄澈,卿卿婉婉的,原来长得并不差。不,不但不差,是美······ 那举着保温盅的腕子,清清细细一片雪白,让简轩仪脑子里突然浮起今日语文课上温习过那句——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向来面上大咧,没多客气,接过来。香气掠动了他鼻子细胞,又扑满一屋子,让他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仰头咕咚咕咚,喉结上下滑动,脖颈细密的有汗滴下,阿雅撇了眼看向地面。 喝完,落他一嘴家常馨香味,把保温盅递还她。她垂首,娴静地拧盖子,落在简轩仪眼里,模样宜室宜家。 脑子里不知怎的,鬼差神使,闪过那日洋海阁里席叔的话:这俩豆子玩得好,你要同收,难怪是这个下场······ 简轩仪挑眉,压住脑里浮荡,咧开一口白牙,笑着:“何阿雅,没想到你厨艺不差啊!可以的嘛······今日学校讲卷,你几乎门门A 登榜首,又煲得一手靓汤,将来若做人太太相夫教子,一定顶合格的。” 阿雅面薄,耳根子慢慢染起红。却也只当他玩笑话,腼腆摇头以作自谦。避过他话头,谨慎开口,托他多给远在异地的清梦打气加油,清梦会高兴。 而后同他挥手,作别。 很有边界的姑娘。 “走了!” 简轩仪舔了舔唇,转身走出门口,却差点把舌头咬了。 ......**...... “席叔!” 那具比例完美的男性躯体伫着,抱臂靠在门边上,投下来一片影,慵懒舒展的痞样儿,周身气度慑人。琥珀色眼瞳被斜阳照得发金,锐的像鹰隼,看人无所遁形。 薄唇弧度似笑非笑,简轩仪心里毛毛,一定眼,那儿又彻底弯成了勾走香江佳丽芳心的弧。 十八岁男孩,偾张的青春气息,此刻在颀长玉立的成熟男人面前,跟被雄鹰叼住了后脖颈的小狼崽一样,完全被压制。 不够看的,生瓜蛋子一个。 “女朋友不在,偷吃呢?”不重不轻的声音,带着些低哑,性感极。 “我没有!” 简轩仪恼住了,有些急,压低声音,何阿雅还在身后房子里,这给听到像什么样了都。 “再说了,论偷吃谁也吃不过席叔您啊······听说昨天您玩小护士,席婶婶回去就请了您从前两个护士女友······” 简轩仪表情怪异,偷偷觑他。 说是请,其实五花大绑的。 关了门,里头做什么也不知道,下人只说席婶婶头痛,喊人来针灸推拿。 可门卫八卦,说半夜三四点,那房安排了车给两个女人载了出去,赤条条躺着,全身青淤。 张嬷说摔的。 席城轻笑一声,淡漠的,对此事无动于衷的样子,长睫微垂,掩住眸底莫明神色。 “好喝么?” 看眼前这个矮他一头的小子窘住了,又缓慢抬起手,慢悠悠点了点唇侧,提醒。 “别忘擦嘴。” “好、好喝啊······” 简轩仪眼底飞起一抹羞,抬手抹掉唇侧的汤渍,舌头差点打结。 强行镇定,摆出玩世不恭,学那人混不吝的风流样子,也点评起女人。 “您别说,何阿雅真的有天赋,清梦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在这上头不如她······唉,席叔,人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我将来就娶个这样儿的······” 鹰隼般的眼淡淡扫了过来,渗得简轩仪心里一凛。 那人唇角弧度依旧没变,还是那副迷人的风流痞样。 可简轩仪品着,觉得气温低了,汗毛有些竖。 是说错什么了吗?还是起风了? “······” 好就好在长了这些小豆豆们十来年岁数啊,大人身份可真是张好面具。 席城抬手,屈起指节,敲在少年额上,咚咚响,声音却四平八稳:“学人早恋,还娶妻纳妾。我太慈善,容你爹赚够你将来聘礼了。” “别!席叔······痛······您是来找何阿雅吗?” 那人笑,望着少年英气的脸,这小子也算白净斯文。 学人多情呢?问得是不经意,实则······ 但他冠冕堂皇,毫不心虚。 “做女儿的,她爹的手术得她知情不是?” “噢。那您请!回见哈席叔!”简轩仪放下心。 席叔跟何阿雅她爸有旧交,他知道。何阿雅她爸后来要置席叔于死地,他也隐约知道。 席叔这人花名在外,也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应该也不至于,何阿雅那么小。现下愿意帮管着,想来是从前和她爸的交情撑着吧。 道上不都这么讲,席城若要一个人死,那漫天仙神护体也是无用,但若要一个人活,到阎王殿前他也能把名册勾了。 总之这样他若愿意出手护一把的话,她爸性命定是无虞了,不然何阿雅一介孤女也怪可怜的。 “不忙。打算留学?材料准备齐了?” “齐了,七月就去。” “去吧。”男人淡笑,眼里是少年走在夕阳下的意气轩昂模样,心里想着刚才去看过的何敬国。 半死不活躺在那儿无知无觉的,眼阖紧不知窗外事。 其实要真是得了简轩仪这么个女婿,做父亲的,可能也觉称心满意。毕竟也算斯文干净的后生少年,何敬国不是说这样的,才配他女儿么? 只是可惜了。 她已经被他标记,从头到脚,注定都是他的。 ......**...... 阿雅在他敲简轩仪额头时就听见了,咚咚声很难忽视。 第二次见简同学被席叔叔敲脑袋呢······阿雅觉得有趣。 门外叔侄谈话,阿雅是外人,不乱听。 埋头收拾着简轩仪拿来的课堂笔记,笔记做得详细,很多阿雅不会的题都把答题摘要标注清晰。正好,不用上楼去麻烦席叔叔了。 房门开着,响起敲门声。阿雅回头,简轩仪已经离开了,剩他斜靠在门边上。 日光斜下来,把他框在那,好似幅金像绣画。 阿雅怔了一瞬。 见他不进来,阿雅走过去,乖乖叫席叔叔。 那人恩了一句,丢过来两页文件。阿雅接住细细看了,是七日后重构颅骨的手术方案。 其实差个护士送来就行。本就封锁了住院消息阻住席家那帮老头,这天清静,病房无人打扰。 可她不来,就在九楼守着她爹温书。 人在跟前却一眼没见着,一天下来,到底傍晚打电话时xiele一丝心不在焉。左龙心细,把文件拎来给他搭阶。 阿雅看到最后,要家属签名,温声说了句稍待,进房间里找笔。 席城踏入房内一步,探半个身,细嗅,看了眼签名的阿雅,勾唇就道:“好厨艺啊,一手靓汤?” 阿雅一笔差点划歪。耳根刷红,晓得他听见了简轩仪说的,紧张了起来。 简轩仪说时她倒也还好,只当个玩笑,不知怎的,一样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意味,带着点调戏似的不正经。 那双狭长眼睛幽邃看着阿雅,令阿雅羞窘万分,心扑通扑通地快跳出嗓眼。 偏偏这人还不饶她,定要她羞进地心里去。 “好太太啊······什么汤这么靓?闻得我也饿。” “席、席叔叔您不要开我玩笑了······是给我爹地炖的莲藕骨汤······”阿雅不敢看他了,匆匆把纸张双手递还,语无伦次。 少男少女小小互动本也不算事,偏在他面前生了点被长辈抓包的耻感,他嘴上那样厉害,揪住这点,是不会罢休了。 “您想喝,我给您也炖就是了······” 行了。 男人拎过文件,哼了一声,大发慈悲,逗够她,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阿雅急急转身,小手举起给脸扇风降温,可风怎么扇,都驱散不去脑子里他那句低哑性感的——“好太太啊······” ......**...... 阿雅拎着两个小盅返回了医院,绕了一趟八楼私人病房,他人不在。 心里腹诽,这人体格实在是强悍,中弹呢,还是胸口这等险要位置,才几天就下地忙了,金刚不坏身吧这是。 小脸僵僵的,把小盅递给了阿威,只说交给席叔叔,别的一句也不多讲。 阿雅有些不太待见这个鸡冠头大哥哥来着,他打了爹地一枪呢。 不过后来想想气也平了,做下属的,那种情况保护家主是他的责任,他也算留情,没直接射击要害。听说最后还是他把爹地从水下捞起来的。 走楼梯上了九楼,在陪护间里放下书包,穿过层层消毒区,阿雅换了无菌服。 第一天的感染高危期安然闯过了,阿雅谢天谢地,只求接下来也能有如斯好运,但72小时已经将将到尾声,爹地还没醒。 说不心慌是假的,可阿雅只能等待。 蓝色无菌服有些大,套在她身上反衬她小小一粒,伶仃的瘦,她坐到病床边空椅子上。 纤细的指在酒精和冷气下浇得冰凉,她找到被子下父亲的大手,撒娇般,小手拢成拳缩在父亲干燥宽大的手心里,出声也轻轻:“爹地,快醒呀,帮阿妹暖一暖······” 能探视的一个小时里,阿雅曲着胳膊趴在病床边上,不断握着爹地的手掌,捡着话絮絮地说。 单独病房很空,冷气足足,只有仪器冰冷的运作声,没有人回应。 何敬国面上舒展,呼吸平顺,心跳正常,也毫无反应······ 等到探视结束铃响起,阿雅终于掉出了泪,来势汹汹。 半大的小女孩,坚持这么些天,肩膀垮塌下去。 ......**...... 走出病房,阿雅站在廊道上,窗外天湛蓝的像深潭,把她一颗心沉得又疼又凉。 最坏的打算,也得做起来了。 廊另一头是医生科室,阿雅顿了顿,往那侧走。 不料门一开,走出来一群人,四五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专家簇拥着打首的高大男人走出来。 那人站着,是不近人的矜贵,他正扣着西装上唯一一颗扣子,听着他们讲,俊冷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偶尔交代两句。冷灰色西装衬他身量挺拔,一米九几鹤立鸡群,深沉下蕴着慑人的威压感。 那双人前淡漠的眸子轻轻流转,隔着长廊,目光攥住廊一侧的少女。 蔫哒哒的,头发丝都透着丧气。 这是认命了?不固执了? 他伸出两指,勾了勾。 周身的白大褂都觉得周身的逼人压力瞬间收了,微微缓气,也同样看去。 席先生刚才在里头那一番细致交代,让人如坐针毡的。他们绷紧了皮,都明白,那姑娘才是席先生看重的人,千万怠慢不得。 阿雅迎着一行人友善注视的目光小跑过去,本就怕生极了,在距他身侧一臂处站定,垂着小脑袋,不敢接收四五道看来的视线。 他身侧总是引人注目的。 “你爸这幅样子,黄金苏醒期也过了。长期昏迷,保不齐三五年内都成植物人,恩?说说吧,你怎么个打算。” 阿雅心里难过。 虽然先头隐隐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真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种让她不想接受的尘埃落定感。 植物人这三个字像根倒刺,来来回回扎着,折磨阿雅。她偷偷查过,都说苏醒日不定,幸运的三四个月,不幸的······三五年都算少。 爹地要扛过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器官衰歇的危机,而她要长期伴随护理,面临深渊一般的花销······ 这场看不到结束日的战役,她得仰仗外人的帮助,再没法打,也得硬着头皮打下去。 她就剩爹地一个人了啊······ 偏她又还是极知耻的姑娘,求人的话,难以启齿,何况还是求他。 席城此时耐心极,等她开口。 看着平日瑟瑟缩缩的兔子模样,此时倒是定得住。眼框泛粉,刚是哭过了? 阿雅酝酿半刻语句,咬了咬唇, “席叔叔,我会自己过好生活的。爹地······暂时需要仰赖您。” “医疗护理费算我跟您借可以吗?我会努力考大学,用奖学金念书,这里有十万······” 少女从口袋里掏出存折本子,抬头,双手奉上给他。 “平时我会去勤工俭学还您钱的,等工作了······我会加倍努力还您。”小小鹅蛋脸仰着,纯真干净,眸子还有些倔,乌溜溜的看他。 席城面色平静,心底冷笑。 这是同他打欠条呢。 开口求人又倔得很,一分一厘都要跟他算清的意思。 是不欲同他再多牵扯,到底还记着她爹那句警匪殊途······ 那就如她所愿,算清,将来摁在床上,连本带利还个尽。 他眸淡色深,从她脸上移到手上,衣袖是垂坠的料子,滑出一截清细细的雪白腕子,惹眼极了。 昨天那小子是不是也见着了? 阿雅看他不说话,忐忑半日,十万是不是不够?那······ 她想再说,那人却定定看她一眼,转身径直走了,不应她话也不接她手里的存折本子。 面上倒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允不允她打这欠条也不说,周身气压沉沉,擦肩的时候,馥郁好闻的男人气息瞬间霸住了阿雅的鼻尖。 阿雅懵,这席叔叔,阴晴实在太难定······ 他身后的白大褂们忙不迭上来叫她何小姐,把她迎进办公室里。 ......**...... 院门口停着黑色的豪华林肯,门开着。 席城长腿跨上了车,阿威左龙也上来。 坐在副驾上的阿威回身,向他献宝似奉上那个小保温盅。 “城哥,小豆芽菜孝敬您的。” 后座上的人隐戾又现,瞥了眼小保温盅,垂头看账目文件,就不接。 左龙心知这人被小姑娘惹毛,矜上了,不乐意再上赶。察言观色,见他没说丢了,那就接过来拧开,一车子骨汤的醇香。 刘光明发动车子,发觉车内气氛僵,疑惑看了眼阿威,阿威竖起小指比了比。哦,是小豆芽何小姐...... 看眼后视镜,笑着。 “城哥口福艳福都全啊,这小姑娘得十足用心,煨汤才十足香。您好赖尝一口,怎么说也是人姑娘一片心意。” 这人听了,气略顺一分,才接过。慢悠悠地品一口,心里戾气被满口香浓冲淡几分。 可想起昨日简轩仪仰头咕咚咕咚的蠢样,又嫌上这保温盅了,丢回给左龙,面上一片淡漠。 “澳门那边准备好了?张家什么动作?” “澳门那边行业协会审议已经过了,下月底挂牌上市。”左龙望他阴晴不定情绪,刚还喝得美,又戾上了,也不敢多话,“张家那边,阿威截住了他们往内地青帮通的消息,是坐不住了。” 这人脸上淡淡的,靠在座上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交叠的长腿踢一下副驾椅座。 “把看着的人都隐了,跌撞不管,不要出人命。” 阿威没怎么听明白,回头看自家老大。人家眼睛没睁,懒洋洋依旧靠着,似睡着了。 阿威懵,看左龙。 左龙悄悄竖起小指。 哦哦,小豆芽菜...... “好的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