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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已和传说相去甚远了的意志,感到了只有他才能体悟到的悲伤和同情。他耐心的拨开瀚海不加甄别的收集来的、毫无意义的碎片,想要从中寻找出瀚海自身的意识。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他终于隐约感到自己靠近了瀚海的内核——仿佛是跨越了某一道壁障,他眼中所见碎片忽然都有了同样的视角。先前如神灵般无处不在的俯瞰着一切的眼睛,开始变得像一个有所局限的孩童,开始打量着四周视野所及内的景象。——瀚海,获得了自己的形体。香孤寒于是不再筛选,他耐心的跟随着这个孩童的视野,追寻他的过往。而后,他便看到了乐韶歌的师父,乐正徵。——乐正徵把这个孩子,拐到了九华山上。这个孩子远离了瀚海——自己的本源,而瀚海也丢失了自己的本我意识。他们都陷入了意外的焦虑。于是,香孤寒所见的景象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的、双线并行的景象。其中一条线上,瀚海试图凝出新的形体,取代被拐走的那个意识。但新的形体并未获得独立的本我,他如混沌般无知无觉,无法代替瀚海体验和观察这个世界。而另一条线上,那个被拐走的孩子似乎尚未习得与人交流的能力,他如草木般不拒绝一切,也不回应一切。只在无人缠住他时,遵循本能的向着瀚海的方向归去。他回家的努力总是在各种地方被各种人打断,而打断他次数最多的人——是乐韶歌。乐韶歌总是能准确、及时的找到他。阿韶是有这样的势运的——香孤寒想,便如当年她穿越万花阵遇见他。她是被天、地、人所同时喜爱着的修者,当她想寻找什么时,冥冥之中总是有所成全。乐韶歌一次又一次的将他带回去。那个对世界尚无成见和偏好的孩子,渐渐开始意识到有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存在于他的“人生”中。他开始在意她的气息、她的声音,进而注意到她的面容、心情、话语,开始懵懂的回应她的期待。她给予的期待和回应,渐渐塑造了他最初的性格,让他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意识到人的七情六欲。直到某一个时刻,他那业已雕琢成形的灵魂,如拨云见日般自混沌中苏醒过来。他终于成为一个血rou俱全,有感有知的人类。他听到了她吹奏的乐曲,他第一次清晰的、有知觉的看向她。自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她瞳孔中映照着的那个人,于是属于瀚海的一切轰然关闭了,属于人的种种记忆与情感苏醒,他不再是瀚海的rou身与人格。他说,“……这是什么曲子?”他不记得家在何处,父母是谁,他记忆中自己是自幼流浪的野孩子,无名无姓。师父叫他老二——因为他是他二徒弟,但他隐约记得老二是个很糟糕的称呼,心底非常不乐意。乐韶歌便捉了空中落下的鸟羽,说,“那么,你就叫阿羽吧。是羽翼之羽,飞鸿所留的踪迹。也是五音之羽——咱们师门乐正到师父刚传到徵字一辈,日后你要当师门第五代乐正。”乐正羽——原来竟是乐正羽。香孤寒感到轻微的茫然,他想,原来,这就是阿韶进入瀚海的理由。胸口仿佛有一只虫在无声的啃噬着他的内心,香孤寒很清楚那是怎样的情绪,他知晓自己陷入魔障——他剥开瀚海的自我意识的同时,他的内心也被瀚海剥开了。瀚海正如因懵懂好奇而天真残酷的幼童一般,率直的揭去伪饰,拷问他的真心。——他看到的是乐正羽,却也是他自己。心念动摇时,眼前所见场景已变。香孤寒看到乐韶歌进入了瀚海。步入瀚海的那一刻,她也如香孤寒一般陷入了瀚海构织的幻境之中——每一个进入瀚海的人,内心最深刻的记忆都会被剥开,激荡起久远而不能释怀的情感。香孤寒便也随之见到了乐韶歌在那一刻所回想起来的往事。——是与他结缘的点点滴滴。关于阿韶的一切他也不曾或忘,那是他庞杂浩瀚记忆中最珍贵的回忆。可是他未曾想到,原来在阿韶的眼中,那些往事是这般模样。他看到了他们初次相逢的情形——穿过树荫天光洞明,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的中央,仪容静好,玉颜无瑕。他循声望过来时,那金色的瞳子里映照着的光与景,是她对“美好”二字最初的记忆。他看到她在他檐下熟睡。梦醒时他正提笔在她额上点梅花印,她以为他在恶作剧,于是抢了笔将他按在榻上非要在他脸上画王八。他眨着金色的瞳子乖巧的看着她,她脸上一热,抱怨道,“可恶,长成这样让人怎么下手啊。”他看到她舞剑时他为她弹琴,舞完剑她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看他研调香料……那香的滋味渐渐勾引得她食指大动,她于是缠上来向他讨香。他随手沾一指点在她唇上,她慢慢涨红了脸,他却茫然不解,嗅了嗅指上香尘,又探舌来尝味。她烦恼过后笑得不能自抑,却被他率直追问因由。……当时懵懂。懵懂,却也并无什么遗憾。青梅竹马,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后来她为他大闹华音会。可惜抗议不成反被镇压,白赚了个小妖女的名号,水云间长老们防她如防贼。她悄悄潜入万花阵去看他,信誓旦旦向他保证,“等着我啊,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而后她便和瞿昙子结伴下山前去游历,以增长见闻,磨练心境,突破修为。她意识到自己人轻言微,决定何日能凭一己之力掀翻水云间了,再来和他家长辈讲道理。可待她游历归来,两派师门之间却已嫌隙深结,恩断义绝。暴风洪潮之下,小儿女辈无知许诺、无猜情谊又算得什么?不过浮萍落叶,但随波逐流而已。待再涉水云间时,她修为已成。确实有掀翻水云间的打算,却已遗忘了“救他”的承诺。然而他依旧记得,并且如当年所应许的那般,等着。他为她如约再来而感到欢欣喜悦,他纯粹的欢喜唤醒了她心中压抑的私情。她无法仇视与他相关的一切,她不想站在和他敌对的立场上。她为此感到愧疚痛苦,进退失据。而后,她选择了逃避。直到二十年后,她经生历死,心平如镜。再次翻看过往,见此旧事,只余时过境迁的残暖余晖,终于能一笑而过。不必特意去了结什么遗憾,开释什么心结,便随手翻过了。于是,她收拾好了心境,再无牵绊的脱离了那幻象。香孤寒从不知乐韶歌也有过这样的心路。可是……若他其实也没她所想那般纯粹呢?若他有遗憾,有心结,依旧如当日她许诺、他应诺时那般,还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