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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咐来人,请李玚务必亲观。无人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就连侍候于李玚身侧的郇弼与萧韶也只看见李玚读罢那封书信沉默良久,命宫人奉上烛台,亲自将那信笺置于烛台之上,淡淡地看着那火舌骤然而起,燃尽那张生宣。萧韶觉得李玚较之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什么具象来,仿佛一潭冰冷的湖水,忽然见了天光,虽仍旧是刺骨清寒的,却已然有了鲜活生气。次日李玚自南内同冯言请安回来,见得一小黄门匆匆上前道:“大家,太傅午后来紫宸殿,说是有要事须面陈。”小黄门禀告时李玚已然乘辇到了东内紫宸殿侧,那黄门的声音尖细却又带着几分婉转,“此刻仍在殿前。”李玚搭眼看去,果见殿前有一紫衣人,正是杨公赡。大约是年前生了一场病的缘故,杨公赡虽着紫衣却显茕茕,更添几分老态,不由心下有些恻然,却向身侧的郇弼笑了笑道:“先前自云韶院经过,听见有陈词唱出,阿翁说如今听来还有几分新意。那词里唱的是什么?”郇弼将看向紫衣人的目光收回,衰老阴刻的脸上挤出笑容,吟道:“唱的是‘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此刻御辇已至殿前,郇弼又未曾压低声音,宦者尖利的声音想来已然传到殿前杨公赡的耳中。但见那杨公赡身形一晃已然挟怒回身,眉眼间的煞气直逼宦者,就连郇弼也忍不住为他的气势所摄,不做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李玚见状下了辇,向郇弼笑斥道:“连太傅也敢取笑!唱的分明是‘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阿翁说如今听来能想永安长公主的外嫁之苦,怎的到了太傅跟前就混说起来?”郇弼向杨公赡行了个礼,又向李玚笑道:“老奴年老耳聋,想是一时听错了,大家如何就说老奴是在取笑太傅呢。”李玚亲自伸手扶着杨公赡拾级而上,微微挑唇语调轻柔:“太傅莫要生气。阿翁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先时对子望亦曾言语不敬,到底是子望的温和性子不曾怪罪。”杨公赡微微冷笑:“谢子望虽年轻却也是廊庙之器,若似臣一般受黄门此等折辱,圣人也放任不管么?”郇弼笑眯眯的插了句嘴:“先前大家已罚了老奴半年俸禄。”李玚眼底一沉,淡淡地道:“那便再罚半年罢。”郇弼一怔,却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是。”杨公赡见此不由发上尽指冠,双目几欲喷火,望之如雷似电,冷哼一声甩开李玚相扶的手,指着郇弼竖眉厉声道:“臣不与此人同列!”难得已然浑浊的眼目也能发出这样的光。李玚心下感叹,复伸手扶住杨公赡,转头向郇弼斥道:“还不退下!”说话间君臣二人已然到了紫宸殿前,早有黄门在内备好藤椅,郇弼含笑看了杨公赡一眼,和声细语道:“既如此,老奴便先退下了。”言毕用眼尾扫了一旁的起居舍人一眼,复又向身旁的苏严似笑非笑的道:“好生伺候着大家,小心别失了分寸。”苏严早知杨公赡与黄门不睦,端看李玚方才的态度,一时拿不准圣天子的意思,只讷讷地道:“是。”李玚坐在御座上,眼看着杨公赡坐下后方笑着开口:“太傅两朝一品身,那郇弼不过一介中贵人,又何苦同他生气。”杨公赡闻言立时站起身来,缓缓地佝偻了身子向李玚拜了下去,恳切道:“天子不惠于庶民,不礼于大臣,不中于折狱,无经于百官,不哀于丧,不敬于祭,不诚不信,太傅之则也。先帝励精图治,苦心孤诣打压宦者,历时十载方有小成,圣人即位以来却重新启用黄门,不思先帝之苦反欲隳其成,臣今敢以死请……”李玚收敛笑容,漠然听着老臣的控诉,终于在最后打断了他的进言:“够了。”看着杨公赡被打断后略显茫然的神色,李玚起身上前扶起他,和声道:“太傅良言,朕深受震动,只是……既然朕践祚以来的所作所为让太傅如此恼怒,竟有朕不礼于大臣,不中于折狱,无经于百官的想法,如何又在日前同几位爱卿上了那玉册文呢?朕辞让再三,有翰林学士同朕讲了唐明皇的典故,今日太傅你又要告诉朕什么呢?”杨公赡抽手后退,俯身道:“列典立论非臣之责,况臣如今也无典可说,唯有一句旧诗可诵: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李玚闻言不置可否,只轻声叹了口气道:“朕从不知,太傅亦有曹子建之叹。太傅三朝为国尽忠,到了朕践祚之日,已然开始悲回风了么?”说着上前一步,俯下身去和声道:“罢了。太傅今日入紫宸殿,原是为的何事?”杨公赡沉吟片刻,终于放过了先时与李玚的争论,直起身道:“永安长公主在吐蕃过得不好,听闻备受吐蕃朝臣凌辱。”“是么?”李玚微一挑眉,露出诧异之色,“朕如何不曾听说,况那吐蕃大相论勃藏去年始来告丧,且言钦陵赞普与永安长公主伉俪情深,来时不过是借个明目堵臣子的嘴,如何能受朝臣的折辱。太傅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莫不是从河朔传来的信,襄王叔忧心女儿,朕也挂念堂姊,难不成永安长公主是襄王叔的女儿,便不是朕的堂姊了么?”语中含义已是昭然,青年的笑容和悦而轻柔,直令杨公赡平白打了个冷颤。李玚见此,犹嫌不足似地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口中却道:“朕知道长公主幼时与太傅交好。但前日襄王叔曾上了道表文,说是并不欲行河朔旧事,朕心甚慰,以为堪为后世法。所以太傅之前所言,朕自会留中查看,不会使臣子寒心。到底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呐。”杨公赡欲待再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神色冷淡地道:“圣人明德。”后三月,吐蕃复遣来使至长安,求河西九曲之地,以为永安长公主汤沐之邑,又言吐蕃大旱,求免赋税兼借粮与吐蕃,使其不至灾民变成饿殍。李玚于朝堂上和颜悦色地询问李禤的近况,却不想那来使言辞甚异,脸色大改。李玚见此,于御座之上勃然大怒道:“永安长公主乃襄王爱女,朕之骨rou,你只老实说来!”那来使全不像论勃藏一般善矫饰,哪里经得起李玚天子之怒,当即跪下颤声道:“永安长公主自年前小产过后,身子一天沉似一天。钦陵赞普有以其为末蒙之心,只是长老臣子皆反对,几位夫人也多有为难长公主之举。”诸臣变色。李玚乍闻此言,衮服下的手忽然颤抖起来。他想起数月前杨公赡的提醒,那时自己只管着排除异己,却忘了李禤在吐蕃的处境原本便算不得好——身份尴尬,亲眷在外无可倚靠。以堂姊这样温婉如水一般的性子,可不要难过了么?他虽不甚亲近襄王与李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