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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袖角厉声斥道,“你做的事,这时也敢来向朕哭么?站好了,你没骨头么!”闻得此言,李昉呆呆地站在那里,片刻后镇静了神色,反倒收了方才的惶惑之色,面上渐渐露出笑来。他歪了歪头,轻声道:“阿爹,那日儿刺谢子望的时候,你在外面听着罢。先时儿可说了许多不敬之语,若是从前阿爹听见,定要责罚儿的,可那日怎么就偏偏耐得住性子听呢?”自从知晓李昉逼死郑晔谢洵之后,李玚便觉得他与自己着实性情同出一脉,甚至青出于蓝,如今听他这样说竟并不意外。他回首看了郇弼一眼,郇弼立时躬身行礼,将殿中诸人摒退,只留了一个起居郎。那起居郎一直缄默,见殿内空旷时才略略抬眼往御座上看去,却见袅袅烟丝之后的君臣父子两相静默,不发一语。率先打破沉寂的是李昉,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曾经在谢洵面前出现过的、带着恶意的笑:“你并非像旁人以为的那样喜欢谢子望,阿爹。谢子望正是看清了这些才自裁的,别把错推在儿身上。不迁怒、不贰过是圣人所言,阿爹亦是圣人,不该如此。”有一瞬间,李玚几乎以为他看见了谢懿,微微冷笑起来:“当真是朕的好儿子。观音奴,你还想说甚么,一并说了罢。”“崔娘子说,儿的生母明懿皇后自失了第一个孩子后便郁郁寡欢,却仍旧勤肃恭谨以侍上。虢儿阿姊亦告诉儿,说她最喜的皆是承教于明懿皇后。”李昉低声道,“阿爹,阿母在儿尚未记事的年纪便殁了,儿有个疑惑,没法子去问一问她,便来问一问阿爹:阿爹跟谢子望的私情,儿的生母明懿皇后可知道么?”李玚原本只是轻微冷笑,如今听闻此问,面色骤然变得阴冷,他望了李昉许久才冷冷地道:“朕原本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教你说这样的话,如今看来倒是错了,竟是你自己要说的么?”“并没有人教。”李昉微笑起来,“阿母有令姌meimei,哪里还顾得上儿。况且儿如今已经大了,阿爹还说要教禤家的小娘子禤姀来给儿做太子妃呢。”话至此处,李昉已然冷静下来,他将适才搁在御案上的奏疏重新拿起,沉思片刻轻声问道:“昭义的萧节帅一向安分,怎么如今竟生出这样大的逆心来,咱们中央与藩镇的牵连,当真要好生清查一番了。”他这样一说,李玚便将方才的怒意收了许多,原要问的话亦不愿再提,只面上冷淡地向他道:“朕已教人去查了,出不了大乱子。你回少阳院去罢。”李昉依言退了出去,出了紫宸殿,在回少阳院的路上碰巧看见了抱树而行的崔煦,不由精神一振,含笑上前道:“崔二哥哥,孤可许久没瞧见你啦,校书郎的事许多么?”崔煦看见是他,眼底立时带了恭谨而疏远的神色,躬身轻轻一礼,低声道:“臣受弘文馆宋学士的大恩,朝夕不敢怠慢。今岁三月里臣便要出外,是以如今多费些时日理书。”他答完李昉的话便要离开,李昉先是怔了怔,下意识地拦住他,却想不出拦住他的缘由,沉默良久才勉强笑道:“可去岁四月,崔二哥哥在曲江还应了孤,说等在弘文馆做几年校书郎,就要来少阳院做东宫属官的。孤已奏禀阿爹,阿爹亦应允了孤,怎么忽然便要出外?”崔煦静静地道:“臣度德量力,皆不敢托身殿下。殿下天纵盛德,自有才学智计胜于臣百倍的臣子来襄助。”李昉闻言不由恼怒,气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教孤生气。孤生气开罪了你,于你又有甚么益处?”他愈说愈怒,一把夺过崔煦怀里抱着的书卷,随手扔到身后随侍的一个小黄门怀里,吩咐道:“先去替崔校书把书送到弘文馆再回少阳院。”等那小黄门应命而去,他又向剩余的小黄门吩咐道:“都散了,孤要与崔校书说话。”崔煦见此正要推拒,便听李昉轻声道:“谢子望还有卷诗文稿在少阳院,你不要便算了。左右孤最不通诗书,随手毁了也是没妨害的。”说这话时李昉心里只觉难堪,他并不愿将自己施于谢洵身上的东西依样送给崔煦。可崔煦如今已经与他生分了,若不如此,他大约便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与自己顽笑说话了罢。崔煦不知李昉心中念头,却将他说出来的话听得分明,立时冷下脸色来,又恐李昉当着将谢洵的书文焚毁,遂忍着气道:“殿下若有所托,臣安敢不尽心竭力。”闻言,李昉忽然更觉得委屈了。他恨恨地抱住崔煦,再压不得心底的魇,不管不顾地怒声道:“你便这样舍不得谢子望,你可知他是个甚么人。谢子望品行不端欺上瞒下,委身于上易弁而钗。他算个甚么东西,也值得……也值得你这样为他!”李昉身量未足,如今不过才与崔煦的肩平齐。他抱住青年校书郎时,死死地攥住那青色衣襟,还凭空想起了里的句子。他这样想着,便念了出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崔煦用力一怔将他推开,后退一步淡淡地道:“臣承教于国子监的孟博士,国子监尚在,臣已未远游,不敢受殿下的责辞。”“郑国衰乱不修学校,经三章皆陈留者责去者之辞也。”李昉低声道,“崔二哥哥要弃孤而去了么?”少年阴郁而艳丽的眉眼间骤然失了好颜色,重新抱住崔煦,难堪而不抱希望地求道:“阿母性子冷淡,虢儿阿姊已然出降,楚王叔近来身子愈发不好,孤只有二哥哥啦,别往外头去罢。孤方才是与二哥哥顽笑的,谢子望的诗文稿孤已教人收好,一会儿便着人给你送到弘文馆去。”崔煦伸手在他面上一碰,果然摸了一手的湿迹,心里虽软了,却因如此而更加了然而心寒。他已然看清了这个少年郎君的真面目,那是与今上一般无二的翻覆无常,再没有甚么能教其稍微弯腰的。方才李昉的话教他惊愕万分,如今李昉孤注一掷地托付更是教他心慌。谢洵面有殊色貌若好女,可崔煦万不曾往龙阳断袖处想去。他对谢洵是真切的仰慕和敬重,这样的念头本身就是罪过似的不能出现。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殿下出来得久了,该回少阳院了。”李昉因自己眼中的泪被崔煦抹了兀自有些不好意思,听了这话立时急了:“崔二哥哥,你要孤如何……”他未尽的话教崔煦拦住了,只见青袍的校书郎露出些微苦笑:“臣斗胆念着往日情分与殿下说一句:殿下并非臣心中的明主,臣也做不了殿下希冀的贤臣。师相曾愿臣接过他的宰辅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