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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花树下酣眠,丝绦般地长发铺散在绿草上,清俊脸上满是倦色,神情却是愉悦的。当然,那时候他并没有观察这么多,目光便被他腰间的布囊吸引了,那里肯定有吃的!想到这他就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地响,四顾无人,悄悄地爬了过去。眼见就要偷到布囊,一朵木槿花掉了下来,正砸在司马迁的脸上,他就这样被抓了个现行。以为这回也会像以往样,被打个半死,却见他解开布囊,拿出面饼给他,还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苟且偷生他一下就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止也止不住,司马迁慌了,边替他擦着眼泪边问怎么了,他呜呜咽咽地说以前,父亲也这样摸他的头,可是他死了,娘亲不要我了。司马迁沉默了会儿,说别哭,以后你跟着我吧。后来他曾问,你为什么收留我呀?他笑着说,我那时一睁开眼,就看到又贼溜溜,又胆怯慌张的眼睛,还以为是只小狗呢,就当作小狗收留了,哪想还是只爱哭的小狗呢。那年,他也刚刚加冠,为协助其父写周游各地,他便跟着漫游江淮,到会稽、渡沅江、湘江,向背过汶水、泗水,于鲁地观礼,向南过薛、彭城,寻访楚汉相争遗迹传闻,过大梁,后回到长安,历时五年。五年间,他们被狼追过、被蛇咬过、被强盗绑过、爬过玄悬崖、趟过河流、吃过野菜……无论多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丢下过他。“怎么此时回来了?”司马迁的问话,拉回他的神志。“卫将军回京,我随之回来。”任安含糊地道,不愿让他知道与战争相关的事,尤其是李陵事件。去年秋,汉武帝命李广利出征匈奴,李陵相辅,率五千名弓箭手行军一月有余,被匈奴三万骑兵围困,奋勇杀敌,逼退匈奴骑兵。匈奴单于急调八万余骑攻打李陵,李陵力挫匈奴,终因无后援而兵败迫降。朝臣谴责其贪生怕死,武帝问司马迁,司马迁认为李陵兵不满五千,深入敌人的腹地,打击数万敌兵,虽然败仗,亦杀敌无数,足以谢天下,不肯马上去死,必有所图,将来定会将功赎罪报答汉室。武帝认为他担护李陵,贬低宠妃之兄李广利,将其下狱。不久,传来李陵带兵攻打汉朝的消息,武帝杀李陵母亲妻子,判司马迁死刑。汉朝律法,死刑可以用金钱或是腐刑代替,司马迁家里贫寒,欲借款而人情寡薄,无人肯出手援助,只能受腐刑。司马迁没再问什么,让他将案头的竹简拿来,支撑着要坐起来,举动维艰。任安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读给你听。”他声音清朗,读书时从容舒徐,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以往,他就这么读书给他听,起初,是为了教他认字。那时,司马迁每晚都会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刻在竹简上,一个一个的教他认写,他记性也好,每天能学会三字,三个月后就差不多能读竹简了,遇到些晦涩难懂的地方,就逐个的给他解释,然后改成简单易懂的句子。一年以后,他已经学会了很多字,司马迁就让他也试着写见闻,等回到长安时,他已经能写出很不错的文章了。但读书给他听已成了习惯,就在这个小院,或是明月清风的晚上,或是暗香浮动的黄昏,或是宿雨过后的早晨,从到到再到,他布衣寒襟,挥卷洒墨,颇有上古之人的风流气度。可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只是说几句公正的话,便遭如此毒手,天理何在?不禁悲愤交加。这时,领居已经请来的大夫,他到院中连吸了几口气,才平复心中怒火,却不忍再视他那满是伤痕的身子,躲在门外。不久大夫就出来,对他说:“你父现在身体虚的很,拣几剂药给他吃,好生照顾。”叹息着离开了。司马迁的妻子替他生了两男一女,长子司马观,次子司马临,女儿已经出阁,妻子在司马迁入狱之时,就带着儿子改名换姓,逃到他乡避难了。他按大夫嘱咐每日煎药,精心伺候,一个月后,司马迁身上普通伤口已好的七七八八,那种伤却是回天乏术,他才三十五岁,后半辈子完全毁了。次日,司马迁便开始撰写,五年游历笔记起到关健作用,他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任安担心他身体,每每想劝他休息会儿,话到嘴边却止住,因为知道,他忍受腐刑,就是为了写,这是他痛苦的根源,也是唯一能减轻他痛苦的方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整理数据,替他将文字刻在竹简上,天冷的时候替他加件衣裳,在他困极伏案而睡时,将他抱到床上去。七尺男儿,瘦得只剩百来斤,骨头硌着他的身子,钝钝地痛。到清明节前,他的伤口已全部脱痂,这些天他没有夜以继日的写,然精神却愈发疲累,时常精神恍惚,冷汗湿衣。任安知道根源所在,腐刑对于每个男人都是奇耻大辱,受人千秋诟病不说,更无颜面对父母,他又有何颜面去替祖宗扫墓?这样恍恍几日,清明节那天,终还是提着香烛前去上坟,远远地看见坟前跪着的两人,他眼睛顿时泛起了光彩,疾步过去,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两人见着父亲,先是大惊,问是人是鬼,接着脸色晦沉了下来,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父子相逢,尚未诉衷情,司马迁便看到新成的墓碑,蓦然僵住,任安随之看去,墓碑上写着:先考司马公迁之墓,怒极便要折了这碑,司马临拦住他,“不可!”任安愤怒地道:“你父亲未死,怎可立碑!”两人忽然就跪在司马迁面前,痛哭悲诉:“古人云: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最下腐刑极矣!今父亲为苟活而受腐刑,辱及先人,辱及自身,亦……亦辱及孩儿和母亲,倘若……”“孩儿宁愿父亲英勇就死,甚过苟且偷生!”☆、史家绝唱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也不过如此。司马迁的脸色倏地苍白如死,眼神里光彩消散,黑寂如死。良久,木然地走了。任安知道任何言语都安慰不了他,只有默默地跟着。他浑浑噩噩地走,不辩方向,不识路径,走到山崖都不知晓,任安只能将他拉回家,喂他饭,他木然的吃着,让他睡觉,他就躺在床上,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安不敢大意,时时刻刻看着他,这样过了几天,他实在终于禁不住困睡过去,醒来时发现他不在身边,顿时吓得冷汗连连,霍然起身,竟见他在书案前,没有点灯,不甚明亮的月光将他身影拉得诡异而曲长,正拿着笔书写。任安松了口气,还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