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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鸢来了又走,年年都一个样,长庚想不出有什么新鲜好看,可还没等他提出抗议,十六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了他,半拖半拽地推着他往外走去。暮夏暑气未消,人身上的衣服都薄,十六整个人都贴在了长庚后背上,怀中若隐若现的药香倏地笼罩了住长庚,和他梦见的一样。长庚莫名不自在起来,不着痕迹地低头避开他那小义父,捂住鼻子,扭过头去,佯作打了个喷嚏。十六笑眯眯地调侃道:“有人想你,是老王家那个圆脸的小姑娘吗?”长庚终于忍不住冲他撂了脸色,生硬地说道:“义父跟做晚辈的开这种玩笑合适吗?”沈十六才不往心里去,嬉皮笑脸地说:“不合适啊?哦,我以前也没给人当过爹,不知道分寸,下次一定注意。”谁要是跟沈十六较真,准能让他把肝气炸了。长庚甩开那混混又要搭他肩膀的手,率先往外走去。沈先生在后面叮嘱道:“十六,你早点回来,把柴劈了!”沈十六脚下抹油,臭不要脸道:“听不见,回见!”长庚被他推着一路小跑,问道:“你到底都什么时候聋?”沈十六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这时两人刚好经过长庚家的正门,门扉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素色长裙的女人走了出来,长庚见了那女人,一脸混杂着无奈与恼火的烦躁瞬时便凝固了。他好像被一瓢凉水从头浇到了尾,方才还压着火气的眼神顿时空洞起来,连火气再活气一起悄无声息了。女人正是秀娘,长庚名义上的娘。她年纪已经不小了,美貌却半分不损,站在晨曦中,就像一副娴静幽然的美人稿。这样的女人,哪怕是个寡妇,也实在不该委屈给边陲小镇中一个小小的百户。秀娘颔首敛衽,盈盈下拜,对沈十六福了一福,寒暄道:“十六爷。”沈十六只对沈易耍流氓,一碰到女人,他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个翩翩君子。他微微侧身,不去直视秀娘的脸,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徐夫人,我带长庚出去散散心。”“有劳费心,”秀娘笑不露齿地弯了弯嘴角,继而转向长庚,轻声细语地叮嘱道:“今日你父亲回来,你若是出门,记得替娘带一盒胭脂回来。”她说话声音轻得像蚊子,呵一口气都能吹跑,可长庚还没来得及答话,沈聋子已经先一口应下:“哎,夫人放心。”长庚:“……”此时,他才大概摸到了一点义父聋的规律——沈易跟他说的话,他一概听不见,其他人跟他说的话,视爱听不爱听,选择性地听不见,至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哪怕是只母蚊子嗡嗡一声,他都能听得一字不漏。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是个色胚!“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一词,简直如同为他量身定做。巨鸢归来时,城门口聚集着等着捡雁食的小孩子和附近十里八村跑来看热闹的,人一多,就有脑子活份的出来兜售吃食,慢慢在当地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当地人叫做“雁子集”。沈十六从来不会看人脸色——看得见也装看不见。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干儿子阴霾的心情,兴致勃勃地在人满为患的雁子上转来转去,看见什么都很有兴趣。长庚顶着一脑门官司,却还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时刻留神他不要被人挤丢了。这些年世道不好,老百姓都穷,集市上买卖的大部分都是农家自产的小东西,吃没好吃,喝没好喝,无聊得要死。都说日子不好过是打仗的缘故,税负一年比一年重。可其实过去也打,打完一场,总还能休养生息一阵,这些年却也不知是怎么的回事,人们仿佛总是不得喘息。算来,不过区区二十年光景,大梁先是北伐,再又是西征,天朝大国,四方来朝,那是何等的威仪?偏偏老百姓越来越穷了,也真是奇了怪了。长庚转得百无聊赖,直想打哈欠,只盼着沈十六这个看见什么都好奇的乡巴佬早点尽兴,早点放他回去,他宁可去给沈先生打下手。沈十六买了一包烤得乌漆抹黑的粗盐豆子,边走边用手捏着吃,脑后生眼一样,伸出一只手,准确地将一颗盐豆子塞进长庚嘴里。长庚猝不及防,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手指,慌乱中一口咬在自己嘴里的软rou上,顿时咬出了血,疼得“嘶”了一声,愤怒地瞪着沈十六这大祸害。“花开有重日,人无再少年。”沈十六没有回头,拈起一颗豆子,将那它举起来,对准太阳的方向,他那双手长得真是好,修长白皙,像一双世家公子的手,本该持卷或是拈棋,与沾着黑灰的烤豆十分格格不入。沈十六老气横秋地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一个人的少年时光只有豆这么大的一点,眨眼就没,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到时候你就明白自己虚度多少光阴了。”长庚:“……”他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沈十六怎么能有脸大言不惭地说别人“虚度光阴”?就在这时,城门附近的人们突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即使是半瞎,也能看见远处天边压下来的“巨鸢”。无数火翅向天,所有的白汽一齐爆发出云山千重,蒸汽如九重凌霄落下的一团棉絮。而后,一艘巨大的船影影绰绰地从烟波浩渺中露出了个头,船头的八条大蛟栩栩如生地盘踞在侧,睥睨无双地拨云而来。沈十六先是一愣,忽然侧耳,耳垂上的朱砂痣上似乎有红光一闪,他皱了皱眉,低声道:“这船今年怎么这么轻?”可是周遭充斥着巨鸢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和人群喧闹的叫喊,他这一声恍如叹息的低语很快消失无踪了,连紧随他身边的长庚也没听见。孩子们开始捧着自己的小竹篮,你推我搡地抢位置,等着接雁食。城上一群官兵列队小跑出来,传令兵在三丈高的“铜吼”后站定待命。“铜吼”像个倒伏的大喇叭,横陈在城墙上,外围生了一圈碧绿的铜锈,锈得错落有致,好像雕花。那传令兵深吸一口气,对准铜吼一端,开了长腔,声音从巨大的“铜吼”里传出来,被放大了数十倍,洪钟似的回荡不休。“雁归,开——暗——河——”两排官兵应声握住城楼上巨大的木轮把手,同时大喝一声,他们一个个赤裸着上身,筋骨毕露,一齐发力,山高的木轮子“嘎吱嘎吱”地转了下来,城楼下一条青石板的大道应声一分为二,无数环环相扣的齿轮扭动起来,两侧的石砖兵分两路,相背而行。大地裂开了,露出地下一条幽深的暗河,贯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