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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他是温顺可亲的,宛如一池皎皎青莲,后来他慢慢显现出一身谦和之下的强硬与坚持,直到最后,他才将全部的疏情与冷寂都摆在了自己面前,游夙一一细数,终于将它们与李泱幼时的那个眼神对应起来。实在奇怪,从前游夙尚能从李泱身上看到几分喜怒之情,可渐渐的,李泱似乎越来越自持,从不轻易流露出情态。不过荒诞的是,游夙竟觉得有些窃喜,这世上人人都道雍王恭顺谦卑,又是那么温柔的人,可只有他知道那一身和煦温良的皮囊之下,是怎样的一具薄情硬骨。游夙神色郁郁,眼波静寂,李泱喜欢他,却也能下决心杀了他,这比李泱对他毫无情意更加伤人。王易所领的一队人马休整了半夜,今日一早就随李泱启程回长安。游夙在王易回来之前便先行离开,他原想着将那日抓获的突厥人交由李泱,只不过李泱拒绝了。那人原本只是在外围等候以作接应,可后来突厥人又遭暗算,他们慌乱之中逃出太原,这才被游夙手下人给截住。天光渐渐亮起,北风骤紧,忽地飘起雪来。游夙衣袂当风,他已换下先前的黑衣,一领白袍似有出尘之姿。游夙想起从前李泱治灾回京,那日他在城外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可惜天公不作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但他竟不曾有过要回去的念头。后来那次他从洛阳赶回长安,也是夤夜冒雨回京。他本是极厌烦下雨的,不过想着能见到李泱,便也不以为意了。只是此时目送李泱远行,这雪就又跟着变得可恶起来。129灞桥边多栽柳树,旅客亦多在此处折柳惜别,可到了春日里,堤岸边飘拂相依的万株垂柳却是一道胜景,柳絮随风扬起,舞若飞雪,每每引得游人在此肩摩毂击。夕阳沉沉,余晖落在灞水上便如撒了一河碎金,如梦似幻。临近黄昏,香车宝马逐渐驶去,徒留下一路名贵的香料气。游夙牵着马走在岸边,手里握着珊瑚马鞭,他不时往水面望去,又转过头笑道:“白日里人太多,实在烦得很。”李泱向泛着鳞波的灞河望了一眼,晚霞中,飞鸟贴着水面疾驰而过,又朝着天边余晖飞翔而去。他将目光转向游夙,见翻飞的柳絮落在他的绯衣上,宛如飞雪点在红梅枝头,清雅又夺目。李泱笑了笑,快走几步追上游夙,抬手替他拂去了襥头上的飞絮,却没掸去他肩上的絮花。游夙牵住李泱的手,笑道:“管它作甚,拂也拂不完。”他眼角微弯,唇边带笑,含着说不尽情意,悠远又柔和,甚至比这融融春意还要再暖上几分,朗朗似日月入怀,又艳胜晴春海棠。游夙不肯放手,他将马鞭往草丛中一扔,仍是笑道:“你过来,方才我看到水里有一尾全白的大鱼。”李泱不喜水,却还是任由游夙牵着走到了堤岸边上,他扫了一眼,却未曾见到什么白鱼,正欲转头询问,游夙却从身后拥住了他,又不轻不重地吻着他的后颈,低声笑道:“骗你呢。”李泱也不恼,只觉得游夙怪无聊的。游夙低头抵在了李泱的肩上,闷声道:“妙奴,我们永远都这样好不好?”游夙环在他腰上的手越收越紧,可他的声音却透着少见的委屈与脆弱,甚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乞求。李泱听得很难受,又觉得心疼,他随即点了点头。游夙立刻高兴起来,又凑近了去吻李泱,带着甜丝丝的意味。但游夙忽然松了手,与此同时又在李泱腰间狠狠地推了一把,李泱顿时便落入水中,游夙就站在岸边,他的神色覆着霜寒,幽怨地道:“可妙奴你为何想杀我?”李泱狼狈地扑腾着,却意外地不曾感到害怕,只觉得满腔焦灼与烦躁。李泱从梦中惊醒,屏风内宁静安详,既没有河岸,更不见游夙,只有轻微摇曳着的烛火。他大口喘息,慢慢平复下来,这里是长安,游夙身在灵州,着实远得很。李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前几日阿碧来取走的东西应该已经到了游夙手上,那不过是他随手撰写伪造的信件罢了,游夙大约会觉得上当,只要能写得他的那笔字,那样的信件再伪造上个十封二十封也容易得很。其实李泱并未真的想借着伪造的信件扳倒游夙,他在灵州时,之所以会那么说,不过是想让游夙有所顾忌,切勿太出格。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杀游夙。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李泱心中烦乱依旧,也没了睡意,肩上伤口隐隐作痛,更是让他清醒。李泱披衣下榻,元月里,外头还十分寒冷。他凭栏远望,只见凉夜月色凄清,梦里的那种难受又紧接着如潮水般涌来。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后怕,倘若游夙那时真的将自己带回灵武,那他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李泱心中顿时生起股邪火,将方才梦中的难受与心疼烧得一干二净。可是烧完之后,李泱却又有些无处可依之感。明月圆满皎洁,只是人间多有叹息。忽闻身后响起了脚步,李泱一转身便见崔妃站在廊下。崔妃孕期已过六月,身子多有不便,因此他们分房而睡。崔妃虽在孕中,可看着比李泱出京前还要再清瘦些,李泱出事,崔妃曾哭晕过去数次,若不是为了腹中孩子着想,她怕是连饭都难以下咽。李泱上前替崔妃拢了拢狐裘,道:“这都到三更了,你怎的还没睡?”崔妃抚了抚隆起的腹部,慈爱地笑了笑,道:“他总踢脚,妾睡不着,便起来坐坐。外头的婢子说殿下起来了,妾就来看看。”其实崔妃已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子,她就这么望着丈夫,见他神情戚戚,似带着难以言说的愁绪。李泱的眼眸深邃又明亮,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和,恰似泛着碧波的湖水,但崔妃却突然觉得她无法望见真正的波心。她忽然扑进了李泱的怀中,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他们前来传达李泱死讯的那一瞬间,崔妧便觉得天都塌了,可好在李泱回来了,崔妧心中有着后怕却也有着无限的安心。她也不想去猜李泱心中到底有着什么,只要他还在就好。李泱拥住妻子,轻声劝慰道:“都过去了,你不要怕。”崔妧慢慢止住了哭泣,李泱替她拭去眼泪,轻声笑道:“你此时掉眼泪,腹中的孩子听了去,怕也是个爱哭的小郡王小郡主。”崔妃破涕为笑,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道:“若真是个爱哭的,殿下是不是就不喜欢了?”李泱揉了揉她见肩头,道:“我的孩子我怎会不喜欢,男孩也好,女孩也好,爱哭的也好,爱笑的也好,我都喜欢。”又劝慰了几句,李泱送着崔妃回房歇息,临别前崔妧忽然将那缕李泱珍惜的头发与他方才的忧愁联系在了一起,她在心中微微犹豫,最后还是驻了脚步,只要是能让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