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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情爱爱?”李柬重复着,看过去,“不是,我不信那个。”“那你难过个屁啊!害老子白担心一场。”斯剑心里痛了一下,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尖戳进心包,可大概针尖实在太细,让他觉得是场幻觉,“走了走了,你自个儿呆着吧。”斯剑起势很急,倒像是逃命,他手都放上了门边,却被一阵牵扯拉的斜斜躺了回去,大概磕在了李柬大腿上,头骨有些闷闷的疼,“你……”他说不下去,打了个寒颤,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一滴温热的,微咸的水珠,落在斯剑鼻尖,顺鼻翼一直滑进耳骨之上的发线里。那年快要而立的李柬,眼眶通红,鼻翼翁张,泪水从睫毛根部逃逸,一滴一滴,全落在斯剑脸上。“这么多年了……原来我还是没有活出个人样来,还是要给人看不起!”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隐入黑暗里,其上带着连窗外灯光也无法照亮的悲伤和不甘,那一瞬的画面,偌大的世界只有斯剑一人能从头到尾完整地收藏。李柬撑着前座椅背的手臂青筋暴起,愤怒都显得如此隐晦,字字好似磨碎在齿缝里,“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没念好书,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连媳妇都讨不上的穷鬼……我娘上辈子欠了谁,今天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出门来?你太小了,你不懂,男人在外面抬不起头不算什么,可要是连他娘也要被人这样对待,那就是挖心挖肝的疼啊?你懂不懂?”李柬向来什么都肯说,斯剑眼里这人好像不在乎面子。但其实事实正好相反,自尊和骄傲是人与生俱来担挑的包袱,李柬并不例外,他只是善于用半真半假的话来遮盖事实。譬如他眉弓的那道疤痕,根本就不是忙着撒尿刮伤得来的,买来的那辆白色牧马人,也全不是出于自己的喜好,甚至谦称文盲,都不过是句玩笑。那样多的废话里,唯有一句作真——他命不好。那年李柬十几岁,如今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老爹开车载他,要回老家参加亲戚女儿的婚礼。车子从服务区开出去时,老爹刚支使着他拆开一包炒香的瓜子,“找个袋子来接着,别把垃圾洒在车上。”老爹很爱惜车子,香槟色的一辆大众小轿,买来一年半,跑了将近两万公里,从来也没有刮过蹭过。天气晴朗的一天,路况良好的道路,有说有笑的父子……谁也没想到前方埋设着巨大的陷阱,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卡正在高速公路出口的岔道之前倒车。李柬低头吐个瓜子壳的功夫,前窗隐约出现巨大的阴影。他爹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猛打方向盘侧漂着钻进了重卡车底,焦黑冒烟的一条轮胎印成了无力挣扎过的,唯一的痕迹。李柬被安全气囊出弹的冲击打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到眼前父亲坐的端直,蛛网密布的玻璃窗上全是喷溅而出的,红白相间的糊状物。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床边没有一个人,纱布包裹之下的眼睛痛的好像碎了骨头,他怔愣着一动不动,最后的记忆狂奔着涌入脑海,好似冻住了全身的血液。老爹没死,可老爹也不算活着,削掉了半个脑壳的他爹成了随时会断气的植物人。李柬能走以后,就总去病房看看父亲,他摸着腊黄的不似活物的那只手,想着,砍头也不过碗大的疤,这样不人不鬼地受折磨算怎么回事?日复一日的,他爹在医院躺了半年,终于在某个清晨,悄没声儿地走了。李柬从头到尾没掉一滴眼泪,除了眉弓那道狰狞的疤痕,与先前全然没有区别,他在一片不孝冷漠的责备中,倏忽长大。那半年,四十万元化作流水,源源不断滋养着弥留之际的李柬的父亲,沉睡着的人掏空了家里的一切。车子撞成了面目狰狞的一堆废铁,房子被房东收回租给新的住户,母亲全身心照顾着丈夫失去了工作,负债的家庭也再无力供养一个准大学生。北国的冬天,百木疏萧,万里残败。李柬决定不念了,他走的很潇洒,只在三十晚上的炮火烟花中,烧了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开春便离开奶奶家南下去打工,背着一身笔迹清晰手印打眼的欠条。漫长的一程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学历,也没有手艺,从没吃过苦头的李柬忍了无数的嫌弃,受了无数的白眼,也干了无数的白工。让他撑下去的唯一的信念便只剩下,我不会永远这样狼狈。快要十年的时间里,李柬从一个屡屡出错的愣头青,终于闯成了说句话能顶点用的小头头,从老乡手里接管了海绵厂,有了自己的产业。只是偶尔反思自己的做派,觉得活得实在屈辱,他想,老子都恨不能给信用社主任擦皮鞋了,贷款总该能办下来吧?后来,在他凑够牧马人首付的那天,久不归乡的李柬终于买了车票,去给父亲扫墓,他拍着冰凉灰暗的墓碑,喃喃自语,“爹,你以前说这车才是男人的玩具,对吧?你那么爱干净,肯定喜欢白色的,对吧?你在这儿躺着,嫌冷就给我托梦,往后我总有办法给你换,你信我的,对吧?”墓园虫鸣鸟叫并不寂静,却独独没有人给他回应。十年之后,李柬迟到的泪水打湿了碑文,哭的直不起腰。只是这些都没人看见。再后来,李柬开着崭新的牧马人衣锦还乡,他接了久不见面显得都有些陌生的母亲,搬到千里之外的,斯剑家的对门。两人的相遇便从那时开始,一只大手说一不二,拨转命运的轮盘让两人劈面相逢撞在一起。这些都是斯剑看不到的,他只皱着眉摇头,用自己仅知的事情来回答和推断,他说,“我不懂。可我知道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任你一个人再怎么拼命,也抵不过一个家族几代累积的力量,这没办法。是他们没有涵养,不是你的错。”单薄飘忽的话没能说服任何人,斯剑于是起身伸手,一把揽上李柬的肩头,他忘了自己所有关于忍耐和掩饰的计划,狠狠拍两把李柬的后背,像是所有难言的安慰全都被他融进了动作里。日后多次回想,斯剑始终都忘不了李柬的眼神,那股无奈颓然中夹杂着锐利锋芒的眼神,亮的如同不谙世事的鲁莽少年。他那时觉着,陈胜吴广将字条塞进鱼嘴里的那个夜晚,火光跃动中照亮的眼神,一定也像是这样。当天晚上斯剑没有回家,跑去跟李柬睡了同一张床,他很清楚自己那时的作用,就像是用来打狗的rou包子,只是李柬堵住他娘逼问和责备的一个道具,可他心甘情愿。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时常迷路的一颗心,自那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