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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难:“陛下不如早些歇息?”雍理揉了揉眉心:“劳烦子难把这些折子再给朕读一读吧。”子难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些:“好……”和尚的声音温润清朗,哪怕是读着制式工整的奏章,也颇有些空灵韵味。雍理听得认真,心里却始终绕着事。折子是些陈腔滥调,只要雍理一提科举改制,这些奏章便如雪花般落下,恨不得化成冰水浇到皇帝头上,让他清醒清醒——陛下想要天下士子一视同仁?世族寒门皆入科举?简直是荒唐至极!中原贵族大姓,绵延数百年的世族子弟,其修养学问哪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子弟能够企及的?科举取士本身就十分儿戏,几篇文章策论,空谈之言,就能入朝参政?何等可笑!死读四书五经,固然可修身,可儒家道法讲究修齐治平。修身只是第一步,齐家才是一切的开始。家之一字,岂是寒门士子所能体悟的!拿那乌弘朗举例,元曜七年的三元及第,被陛下一路抬到了尚书之位,可家中也不过一妻一儿,简简单单。再看仅为尚书侍郎的孙少怀,孙家百年世族,嫡系旁支千百余人,作为孙家下一任家主,孙少怀从小耳濡目染,即便不亲身经营,也是看遍人情世故,深谙驭下之道。修身,修的是自身品行端方。齐家,齐得是家族的世袭礼制。如此才能治国,才有天下昌平。这是自前朝数代传承至今的礼仪法度,是世家大族坚守的信念,是不可摧毁的盛世之道。单单这些,乌弘朗如何能比得孙少怀?任他文章诗赋做得再好,在务实行政一路上,远不及小他十余岁的孙少怀。全国科举,一视同仁。动的不仅是世族们的既得利益,更是动摇了他们信奉的道德理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分二字才是长治久安的核心命脉。雍理从来都是看起来任性妄为,实际上通情达理。他胡来的事做了不少,却一直没有强行推新政。世间万物皆有利弊。世族坚守的不是最坏的,也不是最好的。时代在变,世道更在变,大雍不是前朝,雍理的理想从不是巩固当权者利益,而是惠及天下。他自小便知自由二字,是个悖论。可即便无从拥有,依然心生向往。念及此处,雍理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年少时的沈君兆。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争吵过,置气过,谁都不理谁过,后来……雍理问他:“若世家永远是世家,寒门永远是寒门,那朕此生可还有机会遇到你?”沈君兆一怔。雍理笑眯眯看他。沈君兆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想到儿时甜蜜,不觉口中尽是苦涩。子难留意到他出神,便停了声音。雍理捏了下眉心:“是朕走神了……”子难道:“陛下有心事……”雍理歪在软榻上,托腮苦恼:“朕近日越发想不通了。”子难顺势问道:“可是与沈相有关?”雍理:“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朕这般牵肠挂肚。”子难放下了折子,站在他身畔,拨弄着佛珠。雍理叹气:“每当朕觉得他要反了的时候,他又给朕一颗糖果吃,甜得朕心发软,哦,也是朕没出息。”他自嘲一句后又道:“每当朕觉得他松了心防,能靠近的时候,他又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朕瞬间清醒。”这三年来,他和沈君兆始终是兜兜转转的状态。他刚回来时,沈君兆疏远他,冷待他,漠视他,但雍理是何人?他早就习惯了他的小脾气,只当自己出去久了,惹他生气,千好万好的哄,赔罪的法子不知想了多少。直到沈君兆冷冰冰地拒绝他,同他残忍地划清界限,雍理才凉了一腔热血。当时子难与他找到一些妍族人,因这些孩子被从小用药,受尽威逼恐吓,被调教得毫无尊严廉耻,只当自己是个玩物。雍理起初想着放他们自由,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却发现他们陆陆续续又沦为玩物,活得更加凄惨。雍理那时刚和沈君兆彻底撕破脸,又被朝上大臣催选秀催得心烦意乱,索性把人带回宫。大臣们闹得更疯了,雍理却只盯着沈君兆。然而他年轻的首辅大臣无动于衷。他纳妃收人,沈君兆不在乎。他「宠幸」旁人,沈君兆无所谓。他把他们的誓言抛之脑后,沈君兆却像是松了口气,得到了解脱。当时雍理恨极了沈君兆。他年少时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整整一年半的功夫,他不曾私下里同他说过一句话。再后来……还是他恬不知耻地在沈君兆的生辰时去找了他。沈君兆见他了,却始终保持着分寸和礼度。他们似乎有了点年少情意,却没有那些旖旎绯色。雍理觉得这样也好,就这样也行。一辈子的君臣。一辈子的好友。一辈子的守望。也可以……然而在他放下情情爱爱,大刀阔斧推新政,想给天下一个相对平等相对自由时,沈君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世族全部聚到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只要雍理一意孤行革新科举,他们就要反了他。雍理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立起来,因为他身后无人。后来他以为沈君兆会成为那个支持他拥戴他信重他的人。可惜,一回头。他还是独坐高庭,台下尽是豺狼虎豹。雍理心里很不滋味:“如果沈君兆此举是为了让朕松懈,那他的确是变了。”子难垂眸道:“那陛下会为了他停止革新科举吗?”雍理侧歪着身子,神态散漫,眸中却异常坚定:“谁都无法动摇朕。”他既坐了这万里江山。便要成就那天下万民!雍理轻吸口气,敛了心神:“来,陪朕看一下这些年取士的策论文章。”子难应了下来。君臣二人这一忙,又是打更声响。再不睡,明日早朝得没精神。雍理体格虽好,也经不住日夜熬着,他正打算洗漱睡了,却见御前侍卫商哲匆忙入殿。雍理心莫名一跳:“慌什么!”商哲是他的近臣,虽说只领了个侍卫头领的职位,背地里却掌着内廷暗卫。他性格远比替雍理外出办事的哥哥商野沉稳,素来是个严肃内敛的性子,少有情绪外漏。商哲忙行了礼,低声道:“昨夜沈相回府路上遇刺,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