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鱼
轻缓的花香被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冲跑,房间内的家具被搬到地下室,取而代之的是各类看护仪器,费城别墅的这个房间,已经被改造成了一间小型病房。盛久书用不那么齐全的器材为床上的女人做了初步检查,他对把他请过来的男人说:“状况很好。”女人头发枯黄,阴部肿胀,有多处未愈合的撕裂伤,肌肤叠加着新旧不一的淤痕,瘦得如同一把枯骨。柏宁:“你说这叫状况很好?”“确实很好,生命体征平稳,骨头都是好的,只有皮rou伤,至于其它的,”他把血样收进冷藏箱:“具体结果我明天下午送过来。”妱玓在走廊里和菲利希亚玩她的金皮球,她听到开门的动静,迎面看见被柏宁从酒店里请来的医生。身材修长的男人穿着常服,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头下勾,眼型圆如杏仁,尾端陡然下落,又翘起一个尖尖。他的长相风雅柔和,但眼神戳破春风,漠如冰雪。这是第二次了,妱玓还是没习惯,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她叫住打算关门的柏宁,问道:“她醒了吗?”柏宁:“还没有。”妱玓:“情况怎么样?”柏宁:“盛医生说还可以。”“哦”妱玓欲言又止。柏宁从外面把门轻轻带上,他走过来对菲利希亚说:“哥哥有点事情要和这个jiejie谈,你可以先去旁边的那个房间玩吗?”菲利希亚点点头,抱着小皮球去花园了。柏宁打了个手势,他身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上前,把牛皮纸袋递给妱玓。他说:“这是证件和账户,户头有二十万美金。”妱玓打开确认了一下,她道:“谢了。”柏宁挥挥手,要回去照看游樱。妱玓捏着纸袋有些踌躇,还是说道:“你等游樱醒了之后,你告诉她,我只是拿钱办事。”柏宁:“嗯。”妱玓站在走廊里,和着关门的声音轻轻舒了口气。她再次打开牛皮纸袋,把ID卡抽出来,默念着上面的姓名、身份号码和假的住址。国内的身份证和护照在她包里,柏宁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随时都可以回去,不过傅黎煦不会善罢甘休,她得避避风头她掏出手机,用国内的电话卡打了最后三通电话。第一通给颜律,请求他帮衬着点她mama。如果傅黎煦去找他麻烦,就把她的家庭背景半遮半掩地告诉他,重点放在她和吴国栋是如何父女情深。第二通给吴国栋,用满心欢喜的语气告诉他,她和一个身家过亿的富二代情深意重,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那个富二代来找他,让他拿出父亲的威严,为难为难他,以防她到时候嫁过去不受重视。第三通妱玓停在廊前,引路的女仆微笑着停下来等她。费城的下午,国内是凌晨。男人还没有睡,声音有一种清醒的疲惫。妱玓看着花园里黑色长卷发的小女孩儿,她抱着一盆水,晃悠着漂浮的小金球,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露出甜美纯真的笑容。妱玓忍不住回了菲利希亚一个笑,直到男人疑惑地“喂”了一声。她笑着说:“游樱现在安全了,她在她的朋友身边。”她没有回答男人的追问,挂掉电话,用耳钉戳出卡槽,徒手掐断手机卡。她把断裂的手机卡连同手机一起放在女仆的手心,让她收进裙袋里。她向着阳光踏出一步。可爱的混血小公主跑到她身边,中西美三国语言掺杂着问她:“jiejie,你要走了吗?”妱玓蹲下身子,然后直接坐到地上,她把菲利希亚的长发分缕,答道:“是的。”菲利希亚被她转过去,不明白这个jiejie在做什么,但这个jiejie很漂亮,她也无所谓她做什么。她问:“jiejie,你以后还会来和我一起玩吗?”“应该不会啦。”“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虽然你不能来,但我可以去找你玩呀。”名字啊妱玓编发的手一顿。她不再是某个地级市乡下的吴招娣,也不是去掉姓没改名,一厢情愿地以为做出了报复,从头至尾只在恶心自己的妱玓。她有新的id号,她有另一张证件。她与过去毫无关联。妱玓手下飞快,把复杂的编发完成,随手从路边掐了朵花插在应该有小蝴蝶小水晶发卡的地方。女仆从裙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菲利希亚惊喜道:“好漂亮啊!”那当然啦,实习的时候,我用这个发型把全幼儿园的小女孩儿都哄得不哭不闹,缠着我撒娇呢。妱玓的笑容越来越大,她伸手抹掉眼角的水珠,用她读书四年,练习的最温柔、最耐心、最调皮的孩子也会信赖她的笑容对菲利希亚说:“我叫Shirley。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要走啦~”她抱着菲利希亚送给她的小皮球走出了别墅大门。从此天地之大,鱼入浅海。147感同身受柏宁幼年时不受父母关怀;少年时爱恋无疾而终,小傻子可能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心思;青年时孤身到国外,住地下室,三餐压做一餐,几十本拓展书目买不起,就借来背下。债务与微薄的生活费时时刻刻压着他。高中同学下雨下雪天有父母接送,他随便找个空教室,可以睡整晚;大学同学豪车宴会,被与家中合作的商界大佬提携指点,他收集信息,挖空心思构建人脉网,压榨自己展现所有的价值,来换取一张门票。他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机会,默不作声地把竞争者踩到脚下,等到他在学院组织的年度交流会上与刚丧妻的拉法尔结识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自始至终在山巅了。这些事做来费神,但要想跃升阶级,这都只是基本功。柏宁心知肚明自己的智商样貌胜过旁人多少,他已经受了很多优待。因此他无法对游樱感同身受。但只是看着她,他都痛极,无法忍泪。游樱刚醒来时,就像台年久失修的老电脑,启动得慢慢吞吞。她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有了焦距,四周黑暗,连月色也无,她尝试着动弹,然而四肢酸软无力,不听使唤,她试了两次就放弃,连无奈都没有了。湿润的、柔软的皮肤紧贴着她手掌,热息断续地喷出,有些干燥的嘴唇随着抽噎声,时不时碰到她的掌丘。耳朵这会儿才联系上大脑。这不是傅黎煦的声音。而且、而且,她最后一个接触的人,是妱玓!游樱平静如一滩死水的心绪忽然波动,她在思维里拼命扭动,但连手指都没有翘起一点儿,她张大嘴巴,好半晌才挤出一声干哑的“啊”他听到了。“游樱、游樱,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柏宁匆忙起身,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去开台灯。低亮度的柔光从他指缝间透出,游樱被刺激到,眼皮下意识地抖了下,睫毛扫过他的手掌,柏宁偏过头,把脸上泪水擦尽。他留给她适应的时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下撤。对上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她与他对视几秒,露出了笑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啊。他泛起一阵心酸,俯下身子,在泪珠又滚落下来前,把她抱进怀里。游樱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谢什么啊!他太没用了!宴会结束的时候,他就派人跟着她了。他不能亲自去送她回国,就派了保镖暗地里跟着,觉得能得个她回去逍遥自在的消息,也算是好的。他没想到她会被她的老板半路带走关起来,但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他被莫拉莱斯的其他人盯得死紧,根本、根本没办法去救她。他只能等啊、等啊,等到妱玓——这个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女人出入那座荒郊野外的别墅,等到他能藏在这个表象之下了,才敢出手联系。平白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他自以为一步登天,自以为捱过了风霜刀剑,已经将果实握住一半在手中,但到头来,他还是那个连自保都困难的少年。曾经丰满窈窕的少女被折磨成了一截枯枝,柏宁躲在她颈间,小臂挨着她干瘦的肩膀,被她高高凸起的锁骨咯得生疼。二十多年来,他没有为自己流过一滴泪,尽数给了她。他从最开始的啜泣,变成了大声恸哭。游樱不明白为什么她昏迷前见到的是妱玓,醒来后就到了柏宁这儿,但这不妨碍她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那股活气又回来了。她任由柏宁哭了会儿,攒了点力气,轻轻拍着他的腰,哑声道:“我,我有点儿饿。”柏宁又要哭又要讲话,从鼻子里滚出了猪哼一样的声音。游樱都要笑晕了,奈何胸口扯得生疼,只好老老实实憋回去。柏宁真的,也许美人都是有特异功能的,他鬼哭狼嚎一顿以后,眼皮肿也肿得那么好看,再加上灯下看美人,朦朦胧胧,风姿绰约。她有点儿体会到贾宝玉挨板子看到黛玉垂泪,不觉得疼,反而欣喜的意思了。大美人抹了把脸,伸手去解她的扣子。游樱身体僵住,有些抗拒地看着他。柏宁看她神色,心里又是一抽。就算他不知道游樱具体遭遇了什么,但这一身伤,难道还是什么好事吗?他把手缓慢地撤回去,在身后交握,示意自己如果没有得到允许,绝不会动她。他低声道:“我你衣服都湿了,我,我去找个女孩儿来给你换吧。”柏宁匆匆地出去了。游樱松了口气。她、她有些害怕柏宁。对,这个男人是柏宁没错,她知道的。她也知道柏宁是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她,不会想要控制她的。但柏宁也是个男人。她害怕。因为知道是柏宁,她才可以和他交流,因为知道是柏宁,她才能容忍他的接触。如果是陌生男人,她光是想一想,浑身都紧绷着颤栗,几乎要厥过去了。门把悄悄转动,刺目的光从那一条缝里淌入,门被一点点地推开。游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头皮发麻,已愈合的伤口与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颗编着公主发型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她蹑手蹑脚,不想惊动躺在床上的女人,但她的裙摆太大,被卡在了门缝里。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把她推了进来。小女孩儿一个踉跄,“砰”地趴倒在地,她利索地站起,往床边走来。游樱闭起眼睛装睡,眯着一条缝观察她。黑发绿瞳的小公主没敢走得太近,她在离床半张桌子的距离停下来,打量床上阖眼的女人。菲利希亚幼时常梦到一双白嫩的胳膊把她托起摇晃,母亲的胸膛比父亲柔软许多。她喜欢她母亲那样丰满爱笑的亚裔,而不是瘦得脱了形的女人。为什么Jesús让Shirley离开,而让这个女人留下呢?她兴趣缺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