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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肝手术定在一周后。那是个阴天,外面黑云密布,空气湿得发腻。一身病号服的凌意坐在病床上,双手抱膝望着窗外,远山被厚厚的乌云遮得只剩一个尖顶。前一天晚上他跟亲生父亲吴仕千又见了一面。活了二十几年,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几乎全集中在这周,当然不是因为吴仕千突然想起他这个儿子了。是因为这颗肝。他伸手摸了摸上腹。从小谁也没瞒他,自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是谁,还以为早就死了。长到22岁,有一天突然被人告知他爸不仅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活得有滋有味、有权有势,是高高在上的一市之长,虽然是副的。起初他倒的确开心了几天,幻想终于有个人能把自己从火坑里救出来。后来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吴仕千抛妻弃子在先,另攀高枝在后,如今不仅没有要认回他的意思,反而想从他身上割一半肝走,治好自己肝硬化的病。生活真够讽刺。明明只剩这副身躯尚算健全,却还有人想榨他的油、喝他的血,把他一身骨头剔下来当柴烧。更讽刺的是这些人占据着舆论的制高点,你不接受盘剥,就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孝,你提出等价交换,就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利欲熏心。都说血浓于水,救亲生父亲应当义不容辞,可他被欺负被侮辱的时候,所谓的父亲又在哪里?对吴仕千而言凌意根本不算骨rou,充其量只是知青插队时犯的一个错误而已,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用吴仕千的话说,凌素慧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源,不让她生她偏要生,早早流掉不就好了!没多久,有人来推凌意进手术室。毕竟才二十出头,没经过什么生死大事,他紧张得嘴唇发白。“你家人呢?手术后谁照顾你。”护士问。“就我自己。”他不肯多说。这趟是瞒着他妈凌素慧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钱出国,开始真正的新生活。当天下午厉醒川刻意晚来,到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继父的病房没人,只有床上搁着一套衣服。刚要走,护士进来撞见了他,“隔壁二号床的病人你认得的对吧,来,他的东西交给你。”一个透明无菌袋,袋底有件金属物。厉醒川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袋口,视线移至袋底。“是个脐环,从他身上取下来的。”“现在打脐环的越来越多了,差不多每周都能遇上。不过我是觉得……”护士闲聊未停,厉醒川眼前浮现那张白净清秀满是雨水的脸,瘦得比书宽不了多少的腰。他把袋子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收进外套。当天晚上,麻药过劲的凌意疼得睡不着,连翻身都做不到。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伤口刀割一样,他轻微呻吟,一额头的汗。不知道几点钟时,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你的东西,自己保管。”厉醒川将装脐环的袋子丢在枕头边。正要走,一只手却轻轻将他袖子拉住。“等等……帮我叫一下护士……”声音听来很虚弱。他低头看了眼袖子上的手,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呼唤铃。不出一分钟护士就赶了过来,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凌意嗫嚅着说不出口。身经百战的护士笑着凑近,听到一半就说:“想排尿排不出来是吧,等着,我帮你想办法。”头顶的白炽灯倏然亮起,厉醒川微微抬眸,看见病床上那张白得发灰的脸。凌意眼皮上都挂满冷汗,绞着唇没说话,不知道忍了多久了。很快护士就端来热水,把热毛巾拧干后敷到他下腹。掀开被子,厚厚的纱布遮挡住血腥的伤口,凌意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喉咙间压抑地倒吸气。“你过来,”护士招呼一旁的厉醒川,“帮他按着毛巾,我给他按摩一下。”房中死寂。“过来啊。”护士责备,“你们不是同学吗,这点忙都不能帮?”厉醒川终于走过去,脸色相当难看。“来,按着这儿,轻点儿。”赤条条的下半身就这样裸露着,再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一只大手隔着毛巾按住他下腹,五官朝向白墙。渐渐的凌意被按得剧痛,额头豆大的冷汗簌簌下落,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歇在床边的右手手腕。厉醒川皱了皱眉,没把手抽出来。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半晌一滴尿也没出来。护士皱眉打趣:“你这是顽疾啊。”又看向旁边只贡献了两只手的厉醒川,“会吹口哨吗?”“不会。”厉醒川语气冷硬,愠意明显,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走人。“这么大的小伙子怎么连口哨都不会吹。”厉醒川眉头一紧,抽开被凌意攥着的手,拿出手机直接外放吹口哨的声音。“够不够响。”他低声讽刺,“不够我再接个音箱。”“……”护士嗔怪地剜他一眼。凌意眼睛一红,扭过头不再言语,没多久却被小腹上的手摁得生疼。为了不出声,他紧咬牙关,上齿与下齿磕出轻微的声响。片刻后,后脑却被人推了推。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厉醒川淡漠地看着他,“疼就喊。”凌意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硬是没再发出一个音节。长久的折磨过后,夜渐渐深了。护士走的时候关了灯也关了门,厉醒川出去洗手,脱下的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凌意浑身像从刚从水里捞出来,后颈一片濡湿。不多时,厉醒川回来拿外套,穿衣服时听见侧蜷在病床上的人低声道:“今晚谢谢了。”他拉上拉链,没理。“小时候我见过你。”凌意瘦削的背凸出脊骨的形状,“七岁的时候,当时你没看见我,我记得你骑一个深蓝色的变速车。”那次是凌母带凌意来的,母子俩在旧党校门口守了一天,最后尾随吴仕千回到近在咫尺的小区,见到了跟他汇合的厉微母子。彼时的凌意并不完全懂得这些事,只记得那天等得腿都酸了,肚子饿得咕咕叫,mama却始终不肯走。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