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当你囿于一件难事、一个怪圈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种拨云见日之后的豁然开朗，很容易让人得意忘形。

    譬如此时的周晓艳，她的身体半浸在水中，却没有被吞没，这种被自然的力量无形支撑的奇妙感觉，她今生初次拥有，跟平素泡在浴缸里截然不同。周晓艳难掩惊喜，头不敢乱动，眼神却移过去找李又明：“哎！我漂起来啦！！”

    李又明低头看她，相处多年，他们之间自有分寸，教学就是教学，周晓艳裹在一件连体泳衣里，包身，平角，长袖，遮住了曲线，浑身上下只露一截葱白的腿，此时伊人笑靥吟吟，宛若浮在水面上的一瓣莲，浑身散发着来自新世界的奇妙气息，快乐又得瑟，一脸求表扬。

    李又明不自觉地笑了。

    他穿着泳裤站在水里，上半身套了件黑T,   标准的教练打扮。束起来的小揪被水打湿了点，垂下了几缕在耳侧，忽然这么一笑，摇曳生姿，妖气冲天，饶是这张脸周晓艳看了这么多年这么多遍，还是被勾了魂。

    如果你对一个人是那种生理上的喜欢，就是无论换了多少任，回过头来归纳总结，ta们模样秉性大同小异，都神似在路上的某个人，那要么你永远不要再见ta，尘封ta于回忆，要么就臣服，献出你的所有，因为不管你以后再如何挣扎，最终找到的都是someone   like   you。

    没容周晓艳长时间发呆，李又明的笑容转瞬即逝，又熟悉了一会儿水性，今日教学结束。周晓艳本想一鼓作气，不想浅尝辄止，李又明没理她，转身上了岸。周晓艳在身后撇嘴，却也没再坚持，即便是盛夏，她泡在水里时间长了也手脚发冷。

    没走出两步，李又明忽然回头，目光审视着她，言语间有些邪气，“你怎么谢我？”

    这把周晓艳问住了。从初三那年李又明带她中考复习开始，她就再没想过要谢他，不知不觉，她已把他的帮助当做理所当然，可现在他在提醒：你该知恩图报了。

    周晓艳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我…我请你吃饭？”

    李又明嗤笑，“我的时间就值一顿饭？”周晓艳无言以对，今不复往昔，小明同学她确实用不起，她难掩窘迫，尴尬之间，出水后的凉意也压不住脸颊渐染的红。

    他们来的早，现在准备离开，游泳馆人渐渐多起来。两个人一副修道士的打扮戳在岸边，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看着怪怪的，时间长了难免引人侧目。李又明无意为难她，“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要学游泳？”

    “这有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会   ，生存技能啊！”周晓艳张嘴就来。

    她就是这样，没一句实话，凡事习惯闷着，放在心里捂烂了都不愿意说出来。想听她一句实话，得困住她，抱着她，或者干脆挖个坑让她跳进去出不来。高中那会儿好一点，之后可能是他们越来越忙无暇谈心，一切大幅倒退甚至愈演愈烈。在长辈和外人眼里，这是「懂事」和「不给家里添麻烦」，但李又明不是别人，以他看来这就是自以为是。

    李又明懒得再跟她废话，突然猛伸出手钳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罩住她的眼，周晓艳懵在当场来不及出声，李又明的声音在她耳边虽然不大但强硬又狠戾，“你喊一个试试～”

    周晓艳噤声，被李又明牵着鼻子走。寥寥数秒后，挡住双眼的手一拿开，背后一声插销落锁，头顶的热水倾泻而下，周晓艳环顾四周，被吓得魂飞天外，险些尖叫出声：李又明带她穿过男更衣室，进了男澡堂子！旁边不知那个淋浴隔间里，一个粗犷的男声正在引吭高歌：「心在跳这爱情如烈火～～」

    周晓艳出离愤怒，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用大力推了一把李又明的胸膛脱口而出“李又明你发什么疯你不要脸我还要！！”

    没推动～（囧）

    李又明双手交叉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在逗自家不听话的小狗，“随你的便，反正今天你不好好说话就别想从这儿出去～不对，”他一侧身，让出一条道，“你随时可以出去，请～”

    周晓艳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把后槽牙咬得生疼，低头认栽，声音气到抖，“福祉家纺的春款成片很好，夏款大部分都是泳衣，除了照片还会有宣传视频，我想争取这个机会，不想装样子划水。”

    李又明没猜错，能让周晓艳自讨苦吃的，确实只有钱。不过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又明也是不懂，忽然他心头一动，接下来周晓艳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别跟你们小赵总说，以他跟冯总的私交，他打个招呼我肯定能上，但是不公平，说出去也不好听。”

    人穷事儿还多，说得就是周晓艳这样的，李又明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配合他现在的发型观赏，分外的妖娆，“你兼职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插手过，我闲得慌吗我？”

    格子间热气氤氲，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他们的低语，接下来，李又明神色阴沉，没再跟她斗嘴，“周晓艳我知道你一向特有主意，你想怎么折腾随你的便，但是你别给我琢磨着走歪门邪道挣快钱，也不许强忍着乱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你自己掂量着办。”

    这不是吓唬，这是威胁。李又明威胁她，李又明居然威胁她！？周晓艳更怒，“你凭什么管我？什么叫不该见的人？天底下就你一个好人是么！？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底线？！”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别给我瞎引申。我凭什么？你最应该知道我凭什么，”李又明顿了一下，稍稍躬下身，低哑的嗓音带着胸腔的共振落在周晓艳耳畔，“就凭是我把你送进的高中，凭我带你上的大学，凭我是你第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