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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戏(三)

    

戏中戏(三)



    灯影袅袅,婴宁坐在桌前替沈暮笙上药。

    那只大手掌心割裂出一道极长的刀口,刀口处的rou外翻着,甚至隐约可见其下的骨rou。

    婴宁的手不自觉的颤抖,额头上冒出细汗,上药的手几次拿不住药瓶。

    “…还是叫御医吧。”她知道这个药粉上到伤口上是有多疼,经历过更能感同深受。

    “心疼我?”沈暮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勾起她的下巴,语气略有几分笑意:“若是心疼,叫我一声暮笙哥哥,便全依你…”

    婴宁当是抬起眼,寒着脸盯着他看。

    当初那个在王府后院被恶奴刁难的少年,如今长成这般模样。这个称呼,是她背后的疤,也是她心上的痛。

    他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这是大将军你的手,想不想治都由你。”她放下手里的药瓶,转身躺回床上,侧过身背对他。

    沈暮笙望着榻上那道纤瘦的背影,攥紧了伤痕累累的手掌。

    …

    婴宁在屋里躺了几日,沈暮笙这几日也都没来。

    也许是因为他的手伤,也许是因为她那日给他甩的脸子让他不快。婴宁也不甚在意,她终归只是个俘虏罢了。

    不想这日他却忽然冲进来,将她从榻上扯了起来,也不问她愿意不愿意,扯了她便驾马出了宫。

    一路到了城北,这里沿途行人皆是衣衫褴褛,步履蹒跚。

    这处婴宁从未来过。她从不知道皇城之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沈暮笙停在一处破败的小院外。

    “...你想要的我都会还给你。”说完这句,他翻身下马,也将婴宁抱了下来。

    牵着她过去敲门,开门的正是那晚要杀她的刀疤男。那刀疤男看到婴宁顿时怒起,正要拔刀却叫沈暮笙一脚揣了开去。

    “带路。”

    婴宁面色发白,却也只能任由他扯着往屋里走。

    满屋子浑浊味道。浓重的药草味,混合着腐朽之气,异常难闻。沿途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盯着她都是怒目相对。

    婴宁去掰沈暮笙的手,却被他紧紧攥着,生生将她往屋里拖。

    只走到昏暗的内室,这里的门窗紧闭,空气仿佛闷了几千年,几乎叫人喘不过气。

    屋子中间一张小床,挂着破旧的帐子,床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半睁着浑浊的眼睛,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仿佛他吊在半空的命,早不剩许多。

    “...我带她来了...”沈暮笙带着婴宁走到床前,低头与床上那老人说话。

    婴宁站在一旁,走也走不了,留却是一屋子的人的眼神仿佛恨不得上来生剥了她的皮。她完全被困住了。

    那老人慢腾腾转动眼珠,盯着婴宁看了半晌,皱巴巴的嘴唇微微蠕动。婴宁看到沈暮笙凑头过去听,他的也转过眼睛盯着她看,面无表情。

    婴宁心头一震,不觉后退了两步。

    她很清楚的听到那人在沈暮笙耳边说的几个字:

    “杀了她。”

    ...

    直到回宫,婴宁都在想沈暮笙的那句:“我留着她还有用。”

    大约是这句话让她总不肯相信他的真心。总觉得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利用她。

    甚至于他将她送上皇位,婴宁也觉得他是为了自己能更名正言顺的接掌帝位。

    她不想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一生受他掣肘。

    大婚之夜,他放弃自己的兵权,成了她的皇夫。

    而她却将毒药放在两人的交杯酒中。

    婴宁一整晚的心思全在那壶酒上。

    心想:也许他们会成为这个历史沉疴里最可笑的一对怨侣。

    她坐在塌前,床榻上洒满了意寓美好的各种吉祥之物,沈暮笙就坐在她身侧。一身红衣,面若朗星。

    一整晚眼睛全黏在她身上,他似乎是真的开心能做她的皇夫。

    “...婴宁,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坐在墙上,张牙舞爪的冲那刁奴丢石子...”他牵着她的手,似要追忆往昔。

    但婴宁立刻打断了他:“先喝酒杯酒吧。”

    当时的她急切的想结束一切,她不想去回想那些岁月静好的从前。

    那段时光,有他也有她的家人。

    沈暮笙微顿,笑了笑:“也好。”

    他拿起酒给他们分别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拿着,手肘穿过她的手臂与她交叠在一处,正要送到嘴边,他却顿住了动作。

    婴宁看他抬起眼睛盯着自己看,心跳如鼓。

    “婴宁。”他盯着她看,神情专注:“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婴宁怔怔的望着他,沈暮笙却在下一秒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默了默,低语一声:“没有。”也慢慢吞下了那口酒。

    沈暮笙放下酒杯,却没有继续方才那个话题,而是将话锋转向了前朝:“如今六部都在你手上,只有禹王还不肯服你。但他一向风评不好,难成气候。你只要按我之前教你的,牢牢把控住六部,他翻不起什么浪。”

    “兵符我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你可以将兵符交给蒙欲。他自小跟在高将军门下,在军中历练很多年,性情平和,不爱参与党政,是最适合掌管兵权的人选...”

    沈暮笙跟她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他以往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一桩桩一件件都给她安排妥当。

    仿佛,在交代后事...

    婴宁看到他的脸慢慢变白,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面颊往下滑,湿了那间大红的喜服。他说话开始变得费劲,呼吸也变得困难。

    “还有禁军...唔!”他终于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

    鲜红的血污了他的衣襟,婴宁才发现,原来人血比喜服颜色要深这么多,原来一个人能流出这样多的血...

    她忽然觉得心痛,也许她的毒也发作的了。但她没有吐血,也没有身体乏力,她竟能正常的站起来,抓住他颤抖的手。

    她的手也跟着他抖。

    “婴宁...”

    沈暮笙躺在她怀里,他的声音变得虚弱不堪,却还在望着她笑:“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希望你也能开心...至少以后...你能回到从前那样...忘掉所有的不快...重新开始...”

    “...为什么?”婴宁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下毒的?又是什么时候把她的毒酒换掉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还给你...”

    “沈暮笙,你醒醒。”他压在她腿上好沉,比任何一次都要沉,沉得让她害怕。

    婴宁从来不知道心会这么痛。

    痛到她想在自己身上扎上几刀,痛到她想把心挖出来。

    但也许她并没有心。若她有心怎么会看不透他的真心,看不懂他的深情?

    “沈暮笙,你醒醒...求求你,暮笙哥哥...别走...我错了...我错了...”她的声音逐渐变成哀嚎,像哭嚎的乌鸦盘旋而下。

    她忽然想到那年,她爬到墙上用绢子包着从御膳房里偷出来的糕点丢给他,还拿着马鞭帮他放风。她在墙这头,他在墙那头,却也相互陪伴了漫长的好几个冬天。

    而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只余她一人。

    再没有她的暮笙哥哥...

    “cut!过了。”

    导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现场的满是收仪器发出的西索之声。

    “呜呜...我错了...”而唐宁却完全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抱着怀里的斐励笙哭得面色胀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哽咽到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我在这呢,在呢...”斐励笙从她怀里坐起身,将她反手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哄着。

    演员入戏要出戏有时候很困难,尤其是一些情绪波动很大的感情戏,哭戏,最难出戏。有些演员甚至会困在这个情境里好久,越是代入感强的演员,越容易出现这种问题。

    唐宁在技巧方面有所欠缺,所以她通常都会真情实感的去演,这有时候很容易让自己受伤。

    “看看我,唐宁。”斐励笙捧着她的脸,让她看自己:

    “我就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