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猜、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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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炽热的南风取代了温和的东风,天气燥热不堪。 英子顶着艳阳垂首行礼,惶恐地汗如出浆。 这倒怪不得她,被传得有如兇神恶煞的万皇贵妃正自她身前经过,又要她如何不惊? 奴才们是绝对不能直视主子的,除非主子命你抬首。这正是英子进入昭德宫整整一年,却从未窥见过皇贵妃尊容的原因。 「你这奴才好生眼熟,抬首。」熟悉的娇蛮嗓音令英子浑身一颤,一对粉色的绣花小鞋在英子跟前停了下来。 英子暗道不妙,硬着头皮傻愣愣地抬了头,果不其然,余妍芝正抬着下巴站在英子面前。 「啊,是你?」余妍芝惊叫:「来人,把这狗奴才拖下去……」 「妍芝!」粗哑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英子浑身发颤,只觉这声音有如恶鬼呢喃,又如上千把刀片在粗糙的墙面上刮挠着。 一对涂着红色寇?的指甲搭上余妍芝的肩头,一个穿金戴银、双目斜挑、皮rou松弛,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越过了余妍芝,与英子四目相对。 「这孩子犯了什么事儿?」万皇贵妃沉声问道:「眼神倒是挺清澈的。」 「他……他……」余妍芝囁嚅,难道要说她跟自己争夺汪直?这说出去成什么话?还是要说她糊了自己满脸鼻水的事儿?这也着实丢人呀!更何况,她又得如何解释,把一个全然陌生的小黄门招入房中的动机呢? 「妍芝,对待下人须赏罚分明,不可因一己好恶而乱了秩序。」万皇贵妃厉声说道。 余妍芝不干地应了声「是」,愤恨地跟着万皇贵妃离去了。 英子软着腿呆愣地说不出半句话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万皇贵妃救了自己一命?这简直比汪直在昭德宫前大唱崑曲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 然而,余妍芝终究不是个易于打发的善荏——英子切身体会到了这点。 英子的半张脸贴在guntang的沙地上,另外半张脸上是余妍芝精緻的绣花鞋底,狼狈地倒在地上。 余妍芝的身旁是面无表情的汪直与州子。小祥子受命按住了英子,却微微撇头不去看她。 英子奋力地挣扎着,却只能发出不满的「呜呜」声响。她万万没料到,自己不过是好好地在撒扫着,麻烦也会自行找上门。 「姑娘莫为这等贱奴气坏了身子,这儿日头大,先回房用碗清凉的甜汤吧。」汪直淡淡地说道。 「他……别管我!这把气我不出不成!」余妍芝愤恨地红了双眼。 昨日回宫后,万皇贵妃命她抄写佛经,说她最近太过浮躁了些,得好好沉淀沉淀才成。余妍芝虽出生于书香门第,但对一个六岁孩子来说,抄写经文无疑是十分痛苦的——这令她对英子的恨意又深了几层。是以今日,她才按捺不住怒意,带着贴身的小内侍们便来找英子算帐。 「若是杖杀了他,义母定又会罚我。还有什么法子呢?」余妍芝喃喃说道。 英子吓得停止了挣扎,愣愣地望着她。 「有了!绑块大石子在他身上,再把他扔进荷塘里,不就成了!」余妍芝兴高采烈地大喊:「小州子,去捡石子!」 「这不成的,姑娘。」小州子艰难地开口:「他……他只是个孩子……」 「住口!」余妍芝怒道:「你胆敢违抗我?」 「奴婢不敢。」小州子暗自叹息,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远了。 英子惊惶地望向汪直,期盼他解救于她。 汪直目不斜视,注意到她的视线却不敢转头,深怕余妍芝瞧出端倪。然而,他心底却也是翻腾不已。 「何人在此喧哗?」陌生的男子嗓音自远方响起,几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飞快地奔到了余妍芝一行人身旁。 英子瞧见了一丝生机,奋力扭动着身躯,期望他们能将视线投往余妍芝脚下的自己。 「大胆!我乃昭德宫万皇贵妃义女,罚个小宦官也要向你们报备吗?」余妍芝怒声斥道,抬足又往英子的脸蛋上重重地踩了几下。 「属下不敢。」发话的是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一对硬朗的剑眉和深棕的肌肤或深或浅的疤痕令他显得甚是兇狠:「但此处乃外朝通往内廷必经之路,还望姑娘勿在此处喧哗。」 余妍芝瞧了瞧锦衣卫们身上闪亮的绣春刀,低声地「哼」了声:「把他抬走!」 「慢着,姑娘。」面目兇狠的男子再度发话,阻挡了余妍芝离去的步伐。 「又待如何?」余妍芝愤恨地说道。 「惩罚下人须将下人的罪行与刑罚细节归档才成,敢问这小黄门犯了什么事?」男子无惧于余妍芝的怒视,不急不徐地完成了这个句子。 「他……他……」余妍芝支支吾吾,半晌后才怒瞪了英子与男子数眼,拉着汪直踱步离去。 祥子眼见主子走了,连忙一个翻身自英子身上跃起,飞快地追上了余妍芝与汪直。 英子灰溜溜地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地朝男子深深行了个礼:「昭德宫小英子多谢大人相救。」 「无事。」男子微笑,左侧脸颊上一道小小的疤扭曲得甚是狰狞:「那丫头拔扈到在外朝也颇为出名,倘若真封了公主,皇宫内外,都得天翻地覆了。」他瞧了瞧英子发红的双颊,伸手从怀中取了个小小的玉瓶出来:「这伤药极为灵验,你且带着。小小年纪的,满脸伤痕总是不好。」 英子满怀感激地道了声谢,恭敬地收下,看向男子的眼神满是钦佩与感恩。 男子只觉她一对大眼生得甚是水灵可爱,偏生又瘦小地可怜,按捺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见到了她,儘管绕道便是。若是实在躲不过,便想办法离开昭德宫吧。我能把你推荐给一个惜薪司的朋友,那儿虽然前景比昭德宫差些,但能保住性命还是最为要紧的事儿。」 「多谢大人美意,但英子不能离开昭德宫。」英子连忙说道:「我的朋友都在昭德宫,我不能丢下他们。」 男子开口还欲说些什么,身旁的锦衣卫打断了他:「段总旗,时候不早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若要找我,每日每日未时我都会巡过此处。」段韶蓝微笑道:「再会,英子。」 英子傻愣愣地说了声「再会」,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望不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