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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城17

    要出门元苘才觉得自己没衣服穿,在衣柜前晃了半天幽幽叹气,哈尔滨的冬天不用考虑时尚保暖更重要。她打消穿漂亮风衣的念头,乖乖套上臃肿羽绒服化身胖企鹅下楼。

    哈公馆正门像从前的国营大酒店,里里外外透着低调奢华,元苘抬手拍了下羽绒服,好似把衣服里的空气拍空变苗条就能配得上这里。

    出门阳光刺眼,一如既往的天寒地冻。

    路边停了辆奇瑞瑞虎,难得有认识的车元苘怔住,勾起嘴角小跑上前打开车门:“早啊!满教授。”

    冲进车里的风撩动派克大衣的领子毛,狐狸毛似芦苇荡漾,被包裹的平静湖面泛起涟漪,满以微微眯眼轻笑:“早,睡得好吗?”

    “好,你呢?宿舍冷不冷?”

    “还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去哪儿都行。”

    昨晚元苘做功课,网友说中央大街是商业街,太阳岛是大公园,冰雪大世界人多票价贵,省博物馆特别小,索菲亚教堂不用进去看,似乎没有景点值得人“深究”,在手机上看看再等一场雪就够了。

    雪她在大兴安岭见过,还和满以在河岸踩过“碎冰冰”,她没有感兴趣的景点,全听本地人指挥,这样反倒像开盲盒期待第一个目的地。

    满以专注开车,掉头时元苘的眼睛突然被阳光晃了下,她侧头躲避,阴影像逐渐关上的窗隐藏身边人的光芒。

    他的眼睛像缩小的水星,鼻梁又高又挺,嘴唇略微干燥,舌尖润湿留下红叶般的痕迹。

    元苘头靠副驾驶望着他:“满教授,你是不是混血?”

    满教授不是一个特殊称呼,满以听过很多次,在她口中有些不同,似乎拉扯他们的红绳又短了一截。

    “不是,我父母都是哈尔滨人。”

    他祖上三代都是哈尔滨人,更早就不清楚了。

    元苘还以为他有俄罗斯血统,收回视线小声嘀咕:“怪好看的。”

    满以喉结滑动,年少被夸奖的羞涩时隔多年爬上脸颊,轻咳了声打开收音机。

    “和兴路由西大直街往康安路的方向车行缓慢……”

    黑色轿车里回荡广播电台的播报声,元苘摘掉围脖问:“我们是不是把租的车开回哈尔滨了?”

    “是朋友的车,正好帮他开回哈尔滨。”满以平稳停车等待行人过马路:“前几天忙忘记说,你拍的照片很好,我想挑选几张放进书里,按市场价给你报酬可以吗?”

    “不用不用,已经很受你照顾了,而且我拍照很业余,能用上就好。”

    “有意义的照片很多,我要苦恼一阵,我记得你第一次拍这种照片,看来你很有拍照天赋。”

    “真……真的吗?”

    元苘不敢相信,又无法怀疑他在说谎。

    满以边开车边回应,肯定她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嗯,你想记录哈尔滨吗?我很期待。”

    元苘接下重要任务,至少她不想把他的家乡拍得一团遭。

    首个目的地出乎元苘意料,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遗址坐落在平房区新疆大街,蔚蓝天空下承载历史的建筑漆黑沉重。

    “以前本市的学生都要参观,呵呵,莫林还被吓哭了。”

    满以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弟弟,试图用诙谐的方式驱散周围阴森。

    元苘站在遗址门口犹豫不决,满以温柔的声音和系统冰冷的机械声同时响起,让她与这个世界的割裂感更加真实。

    “不舒服吗?我们去其他景点。”

    “亲,你怎么不进去?”

    她……在害怕。

    害怕过多了解一座城,了解……一个人。

    满以不强迫她了解历史,只是这里有意义想带她来。

    731、海拉尔万人坑遗址、南京大屠纪念馆都是一座城的伤疤,即便结痂也不能忘了疼。

    元苘心乱如麻,扯起嘴角露出灿烂笑容:“我没事,莫林是谁?”

    满以低头凝视她的假笑,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私心,从她假设世界是假的那刻起,他有没有想过她来自哪里?有没有利用所知道的一切拦住她离开的步伐?

    “莫林是我弟弟,他随父姓,我随母姓。”

    “这样啊!我们进去吧!”

    遗址分为室内室外两个区,两人各怀心思并肩走进731部队罪证陈列馆。

    731全称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对外称石井部队或加茂部队,他们伪装成防疫部队在东北实行活体、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效果实验。

    建立不久的新陈列馆共三层六个展厅,非节假日来参观的人寥寥无几。

    进展馆的通道漆黑压抑,墙壁贴满旧报纸,入口刻录的“反人类暴行”几个大字上,多语言展示这段残酷历史。

    石井四郎是当时细菌战的头号战犯之一,关东军司令下达398号密令后包括大连卫生研究所731部队共有五个分支部队,成立多个实验室进行百余种实验。

    将实验者驱赶到零下35度的室外,冰水浇筑实验者手臂,每十分钟泼水一次,锤子敲掉胳膊表面的冰,反复十个小时把胳膊变成冻rou,在放进温水里浸泡,撕扯骨rou观察状态,牺牲诸多实验者得出“治疗冻伤最好的办法是在37度的温水中浸泡”的结论。

    又或者在没有任何麻药的情况下做切断缝合的手术,活体解剖、细菌实验已是常态,人与马置换血液、四肢……

    侵略者不怜悯任何一个中国人,猜测婴儿性别的刺刀划破孕妇肚子,扎出还未成型的婴儿,胜利者的狂笑和尖刀上的鲜血一同流淌。

    不止北方,宁波也曾遭受过细菌战。陈列馆合影的司令官们自鸣得意,受害者的名字密密麻麻,静悄悄的展厅与陈列的诸多罪证一样沉默。

    走出来休息大厅充满阳光,室外温度好似比街上更低。

    731新址面积近二十五万平方米,如果一平方米站着十个人,这里将有多少无法归家的冤魂?

    室外旧址包括细菌实验室、特设监狱、动物饲养处、高高的烟囱连着焚烧坑……

    日军着急撤离,为了销毁罪证将建筑炸毁,残留断壁颓垣。

    就算遗址有鬼元苘也不害怕,她憋了一肚子火面上不显现,锁定地面枯黄树叶用脚碾碎,自以为成熟不动声色,其实走路姿势怪异,像踩了狗屎擦在地上泄愤。

    望着自顾自前进的背影,满以心中沉闷消散,笑了笑大步跟上她。

    坐进车里元苘还闷闷不乐,系上安全带说道:“我想去烈士陵园。”

    满以应声开车来到体育街1号,中学学校组织祭奠之后他就没来过这里,烈士纪念碑前摆放一束束鲜花,有人还记得他们。

    碑林旁松柏葱郁,元苘在静谧空间停驻了解烈士们的事迹。

    抗日将军被日军切下头颅泡在液体里用于观赏、清查弹药库不幸遇难的女士年仅十九岁,不同时期的悲剧在冰冷石碑上留下刻痕。

    缅怀过烈士后两人吃了顿没有黏糊麻酱的老式麻辣烫,下午来到哈尔滨规划展览馆。

    哈尔滨大大小小八十多座博物馆,有些小到十多分钟就能逛完,规划展馆有三层内容多,能更直观了解这座城。

    谈起哈尔滨满以如数家珍,他讲述历史元苘从觉得无聊,时间悄然流逝,天黑时两人回到哈公馆。

    满以将她送到门口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下过夜的意思。

    洗完澡元苘躺在床上,看向卧室的水晶灯吐槽:“这到底是谁家啊?”

    她吐了口气,趴在双人床上查看今天拍摄的相片。诸多风景照间夹着一张人物照,好像是她从洗手间出来偷拍的。

    满以穿着黑色派客服站在规划展馆一楼,沐浴阳光的男人像一杯醇厚温暖的冬季特调。

    元苘将照片分类保存,她好像总在有光的时候注意到他,还是他总是散发光芒吸引她?

    “你很有拍照的天赋。”

    “我很期待。”

    “……”

    元苘把自己当米饭卷在被子里,在床上来回滚直到收到满以的消息。

    满以:我到宿舍了,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手机上端显示正在输入,元苘等了半天也没看见消息真身,做梦都在猜测满以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