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你无赖

    外头又断断续续地下起雨，雷声震震。

    西江区医大医院。

    林棹生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雷响的时候电话那头刚好说了句什么，他没太听清，但猜到那头大概是误拨，只几秒钟就匆匆挂断了。

    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疲惫，不然不会无故路过医院停留了好一阵。林棹生从席珏走后就站在窗边，所以她停的那下正好被他瞧见了。

    席珏有心事，大概挺困扰的，林棹生想。

    那头的席珏匆匆在楼下买了早饭，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给小王他们馋的够呛。“我以为你们都吃了呢。”席珏一边把rou馅儿包子塞到嘴一边说着，李占宁查资料的脑袋忽然抬起，他摆摆手说：“得，席队，这味道闻着挺香，但凡看到rou，我就不行了。”

    小王跟着点头，皱着眉头紧接着敲键盘。这几天他们脑子里尽是那些碎尸块。

    席珏嘴角轻轻勾起，笑道：“以前我也这样，习惯就好了。”她一口吃掉剩下那块，把塑料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抿了一小口豆浆。

    那头的电话忽然打过来。

    张最一大早就被席珏安排出警，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有收获，席珏擦了擦嘴，问道：“老张，有线索没。”

    那头的语气忽然变了，张最深呼吸，一字一顿道：“席队，有人报案了。渝大一个女研究生已失联三天，同宿舍的女生说，这女生一周有几天会去渝大附近的花店打工，本就早出晚归的，但过了三天，导师仍然联系不上人，感觉不对，就马上报警了。”

    席珏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身把外套披在身上，站起来拍小李的后背，示意他跟着一起去，边出门边问道：“哪个花店。”

    “半只玫瑰，就在渝大西侧学生街，我在赶去的路上。”

    “我知道了，我们在那里汇合。”席珏猛地扯了一把领口，走到停车场，把车钥匙扔给小李，“去渝大学生街，找那家花店。”

    张最走出校门，边向电话那头汇报着具体的情况，“女研究生叫程芳，今年二十五岁，在渝大汉语言文学系，现在刚好读研二。”

    因为下雨阴天的缘故，外边暗的厉害。不过好在雨不大，警队到渝大二十分钟的车程，虽然跨区，但是不远的距离。趁着李占宁去找车位的功夫，席珏先下了车，没打伞，衣服被雨淋湿了大半。

    路上没什么行人，花店的位置很显眼，一下就能找到。营业倒是早，席珏推开花店的大门，店员在后面给玫瑰花剪枝，见来人刚想开口，席珏就将其打断，“不好意思。”她拿出口袋里面的证件，认真道：“警察。有人报案，所以来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不用紧张。”

    对面的男孩点点头，放下手上的玫瑰花，询问道：“您好，请问，想具体问什么事。”

    看起来也是个学生模样，席珏态度稍微缓和，低声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程芳的店员。”

    男孩未经思考，便说着：“有。程芳和我一样，都是兼职，三四五是我，一二六七是她，这几天不是她的班。”

    席珏点头示意明白了，“了解。你知道她有亲戚朋友什么的吗。”

    男孩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摆，皱眉道：“没有。芳姐和我们提过，她无父无母，算是孤儿。”话音刚落，张最便推门进入，他向席珏点头示意，然后皱眉说道：“席队，你知道程芳被谁资助吗。”

    席珏摇头，“谁。”

    “江萍。”张最与席珏猛然对视，他将程芳的照片递给席珏，目光陡然变得严肃。刚想开口，一边的男生扫到他们手中的照片，确定道：“是她。”

    “程芳的脖子上有块疤，您看，就在侧边。”男生指着那张信息采集照片，点点头。

    席珏眼睛瞪大，她忽然转身，猛地问道：“这疤，什么时候有的。”

    “一直都有，从我认识她开始。”张最看向席珏，两人表情严肃，席珏拍了拍张最的肩膀，看着男孩，哑声道：“麻烦了，等下要你配合采集一下指纹。”

    男孩摇摇头，“没事，不麻烦。”

    花店的风铃被风吹动响了几声，席珏和张最回到车上，两人对视，忽然道：“火灾。”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像一下子摸清楚了一点头绪。也就是说，如果程芳是本次碎尸案件的死者，那两年前江家那场大火，她是唯一知晓真相的目击者。

    她如果死了，那把火就是刻意为之。

    肯定就和张东成逃不了干系。

    “回大队，同时铺设警力，在渝大学生街附近寻找可疑的线索，血迹，个人物品，还有垃圾桶，其余的尸块大概率在那边，以及第一现场，我们一直都没找到。”席珏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什么，“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一切还都是猜测。警方不能贸然去抓人。”

    张最点头，补充道：“看来必须要找吴队，重查当年的纵火案。”他叹了口气，望向席珏的目光严肃，不知道从何开口，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席队，我听说张东成。”

    席珏抬起头，侧过身不经意询问，“张东成怎么了。”

    “张东成好像，之前提过包养林棹生，虽然他拒绝了。所以席队，林棹生是不是，并不是那么可信。”

    惊雷滚滚，雨倾泻而下。在听到张最那句话的瞬间，席珏心脏似乎停跳，她目光颤动，哑声道：“我去问他。”

    “调头，你们先回大队。”席珏拿起手机，找到林棹生的号码，刚想拨打，却还是顿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关门的瞬间，透过车玻璃与张最深深地对望，两人无言，但席珏还是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她点头，用口型说着，“放心。”

    席珏在病房外站了很久，终于推门进入。林棹生估计是昨晚没睡，这会儿打着吊瓶睡着了。

    她身上带着雨水，地面湿了一大块。席珏盯着地面的水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轻声问道：“席队？”

    席珏猛地回过神儿，走到林棹生床边，“醒了。”

    “嗯，怎么来了，不是有工作吗。”林棹生舔了舔嘴唇，冲她笑着说。

    “我想问你个事儿。”席珏与他对视，目光赤裸裸，她顿了顿，忽然开口道：“林棹生，你认识张东成吗。”

    林棹生的动作一顿，他目色陡然一颤，面色苍白。他眼神闪躲，下意识地深呼吸，轻轻别过头去，避开与席珏相交的目光，半晌，终于开口道：“你知道了？”

    席珏忽然笑了，她的眼眶蓦然变红，猛地向前一步揪住他的领口，沉声道：“你真的认识他，林棹生。”

    他与席珏对望，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近的席珏都能听到林棹生的轻微呼吸，她皱着眉头，嘴角勾起一抹笑，自嘲说道：“没想到。”她的手忽然松开他的领口，心脏一沉，转过头深呼吸，眼角通红，点点头，“林棹生。”

    席珏猛地将床边的凳子踢倒，攥着的手掌出了汗，她的胃猛地一阵抽痛，就在要走出病房的瞬间，她忽然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林棹生，就当我们没认识过。”

    “席队...”林棹生哑声开口，刚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席珏咬着嘴唇，捂住绞痛的胃部，死死吐出几个字，“别叫我席队。”

    林棹生的眼泪忽然大滴涌出来，就在席珏关门的瞬间，忽然拔掉身上的针头，起身一把攥住席珏的手腕，颤声说道：“原来你也觉得我脏。”

    席珏的心跳忽然停滞。

    什么。

    脏。

    林棹生一寸寸松开紧握的手腕，他低下头转身，穿好鞋子，还未等席珏反应，便与她擦肩而过，一步步离开了病房。

    席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雨倾盆落下。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回过神来，林棹生没带伞，能去哪儿。席珏深呼吸，皱着眉按下电梯按键，看着上面跳动的数字，猛地转身跑向步梯，用最快的速度下楼。

    刚下到一楼，远远地就看见林棹生站在路口打车，出租车停在他身侧，他拉开车门。

    席珏猛地冲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抱住。

    林棹生的眼眶泛着湿润，头发也被雨水淋湿，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刚想开口，便听见出租车司机大声喊道：“这怎么还有当街抢人的啊。”

    席珏单手按住怀里挣扎的林棹生，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沉声道：“警察。”席珏把车门用力关上，探头向司机补充道：“在办案。”

    司机脸色一变，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道：“不好意思，警官，打扰了。”于是猛地一脚油门，避之不及的离开医院门口。

    汽车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

    席珏把林棹生强行扛回病房。

    林棹生哭了，他把头埋进席珏衣襟，低声抽噎。席珏皱眉，不知道如何开口，也解释不清楚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只得哑声道：“对不起。”

    他望向席珏，对上她认真的眼眸，别过头不看她，泪水顺着眼角滴落，温热的，落在她的掌心，灼得她手心发热。

    林棹生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半晌，就在席珏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你，利用职务之便唬人。”

    席珏舔了舔嘴唇，哑声回应道：“可以随时去警局告我，我等你。”

    话音刚落，林棹生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拧起眉毛怒道：“席珏，你无赖。”

    他的眼睛发肿，还红，这一下跳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只。

    愤怒的兔子。

    席珏低下头，不知怎的忽然想笑，她点点头，闷哼一声，望着那小孩儿，认真回应道：“嗯，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