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邪梦之扰(怼太子/中暑/冷宫诡梦/【蛋】guitou穿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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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靠边走出殿门,气浪扑面而来,晌午时分正是最热,满眼白晃晃的石板地在蒸散的水气中扭曲。他走到殿外空地偏侧,提起衣袍下摆,端正跪下去。膝盖接触冷硬石砖的一瞬间,韩非呼出一口气,针刺的酸痛感密密麻麻传来,憋闷黏稠的空气包裹住他。 艳阳散发出道道炽热光芒,很快他的后背就让汗水湿透,他垂着手依旧跪得笔直,满脸汗珠一颗一颗顺着面颊滴落在地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议事殿的大门看不清里侧,只剩下黑洞洞的门框宛若巨口。 酷热让他的体感愈发模糊,对时间的流逝也迟钝起来,他身姿僵硬地跪直,束起的头发里,细小的汗流如许多小虫爬过,黑亮的青丝覆盖着汗液,蒸出一团潮气。 韩非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用全部意志对抗摇摇欲坠的晕眩。恍惚间有人从殿内走出,前行几步忽然转向,朝他走来,阴影投射在身前的石板地。韩非抬起眼,那是他的大哥,韩国的太子,此刻锦衣华冠,脸色嫌怨。 太子端详着他没说话,韩非又把眼睑垂下去。他在烈日下久跪,面带潮红满脸水渍,晒干的汗液湿濡黏腻,再覆上新的汗液,一层一层糊在脸上,像是蒸熟的rou羹。太子原本一肚子怨气,却莫名化出几分邪火。 他这九弟,生得清俊标致,只是一向独来独往,在众多子嗣中难免疏离。太子以往不曾留意,这次离得近了,忽然发现脸上染着病态红潮的少年,就似黑白素雅的帛画泼上几点胭脂暖色,透出一股邪异之美。 烟花风月地逛多了,这邪异的美感却模糊了雌雄界限。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秀逸的脸颊曲线交汇出弧度精致的下颌,衣衽随着呼吸而起伏,让人一阵口干舌燥。太子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被酷日烤得昏了头。 “赤日炎炎,可怜九弟如此狼狈。”他嘲弄地咂舌,“要是你跟我服个软,我就去和父王求个情,饶了你这次。” 韩非没有回应,仿佛不曾听到。 太子心里那股邪火,被他这淡漠的态度激得越发浓烈:“难怪父王罚你,这般不知礼仪好歹。先贤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你如此意气之争,当真是孤臣孽子。” 韩非这次抬头了,他迎着太子不甘心的眼神回望了一阵,淡然一笑。 “太子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据实回禀。” “两强势均,才会有争执。先贤也说,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 “殿下以为是争,只因殿下知之尚浅。” 这几句话说得语调平和,太子听在耳里却觉得都是芒刺之音。 “你……!”他顿时气结。 “赤日炎炎,殿下不妨早些回府,以免虚火过盛闷热伤身。”韩非语调清淡。 太子没再说话,粗重的喘气透着怒意。他忽然跨过一步,绕到韩非身侧,伸足踩上韩非的左脚。韩非因为跪立而脚背贴在地上,被结结实实碾住脚掌。太子平日虽耽于美色,却也玩驭鹰犬,下脚颇有几分狠劲。 “庶出之子,也敢在我面前猖狂。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当年是戴罪之身?”太子一边使力踩踏,一边阴恻恻地说。 韩非挣动几下撤不开脚,脚掌被碾过牵动脚踝,是锥心之痛,他嘴上依旧淡然:“挟私妄议君王内事,就是嫡长子的礼仪?” “我不过是替父王教训下,你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太子说着话,压着韩非的脚掌踩到踝骨,用力踏住扭折,骨节爆出轻微的咯嚓声。他正要继续发力,韩非突兀抬起手肘猛撞他的腹部,顺势把他推开两步。 “太子殿下要替父王管教我,岂非现在就想代行王权了?”韩非依旧跪着没起身,但眼神却比烈日之芒更加刺眼。 代行王权,这四个字的份量让太子也心下一惊。韩安就是如此对先代韩王——也就是他们的祖父。即便太子再蠢笨,也知道这四个字的指控等同触及君王命门。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燥热气息浮动。太子咽了咽口水,惊怒交加让他进退不是,就此罢手实难甘心,但他也知方才已有僭越。恍然踌躇之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暑热难耐,我送太子殿下回府。”来人是韩宇,说话仍是温和周到。 “四弟,我……他……”太子用手指着韩非,还想要说些什么。 “九弟尚还年少,殿下何必认真,我等皆为父王臣子,该是兄友弟恭。”韩宇笑着,拢住太子华服的长袖,再扶住他的肩膀,半推半就地带着他转身而走。 两人走远了,太子甩开韩宇,抖着袍袖捋顺衣服,他抱怨着:“四弟为何拦我?” “殿下息怒。非是我要出头,而是父王叫我拦下你。”韩宇笑得意味深长。 太子闻言一愣:“可先前不也是父王叫我去会他,要他道歉了事?” 韩宇看着他的大哥一头雾水,但笑不语。 太子和韩宇走了,又过好一阵,张开地也自议事殿离开。此后便无其他人往来,只剩韩非跪在院里。过了晌午,有内监宫女为韩王送来午膳,忙碌之间却无人理会他。 下午时分,殿外更加湿闷,韩非也不知跪了多久,只觉浑身汗液都要流干。他已无法维持端正的跪姿,眼前都是一片模糊。他跪坐在地上,身体摇摇晃晃,两手撑着地面,胸膛阵阵憋闷,满腹干呕之感。 整座韩宫在炎热中沉寂,韩安一直没离开议事殿,间歇有宫人带来竹简奏报,韩安就在殿内一一批阅,再让人传出去。 院内响起扑通一声,这是韩非第三次被晒昏在地上,短暂的晕眩让他坠落,触地的坚硬撞击又让他弹回意志。他在地上扭动挣扎想要再支起身体,两耳却只有一片嗡鸣。嘈杂的声音中,渐渐传来一阵清脆脚步声,似乎是金铁的靴子规律敲击石板地。 韩非的发丝黏在脸上,胸背的衣服也粘在身上,面容只有一层油腻的水气,却流不出汗液。他抬起头还未看清来人,一瞬间却遍体生寒。长久的湿热让他像裹在层层厚布里感到憋闷,突然的寒冷一下与体内闷热对冲,激得他眼前一黑,再无任何知觉。 漆黑一片的虚空,透着深冷寒意,韩非是被冻醒的。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蒙上一层冰霜的房梁。韩非坐起身,视觉清晰不少,这是冷宫的正殿。他眨眨眼,那临湖的落地大窗上,全封着冰障,晶莹剔透,上面却散着蜿蜒的细碎纹路,宛若古老的壁画。 窗外的红光,让原本透明的冰障,随着冰纹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反常腥红色。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湖心岛花树,却也蒙上了一层红晕。离湖的整个湖面都被寒冰封锁,像一面巨大的平滑棱镜。镜面下是深不可测的水渊,湖面通透成冰,登高俯视的落差感更强烈,湖下散发着吞噬凶气。 水渊之中隐隐透着漆黑的暗影,仿佛鳞次栉比的宫殿,又像扭曲狰狞的怪兽。他抬起头看天空,那是诡异的夜空,深暗如墨的天幕上只有七排星群,其中一组三星连线,中间一颗星辰发出明亮的红光。 韩非读过阴阳占星之书,知道这个图案是东方星空的苍龙七宿。 他回过身巡视,冷宫正殿空荡荡,没有往日常见的家具摆设,地面墙壁都蒙着寒霜,房间正中有一座巨大的冰棺,白茫茫地矗立,几乎顶穿房梁。冰棺中间封着模糊不清的条形黑影,盘绕曲折,仿若血脉伸张。 那黑脉正中,是一只凝结的黑物,像是巨船上的千钧之锚抛入冰棺。 他的父亲,韩国之王,韩安,就背冲着他站在冰棺前,却寂静无声。 韩非舔了舔嘴唇,他半天没喝过水,此时极为干渴。他又回过身抚摸封在落地窗上的冰障,想把它们推开。 触之清凉光滑的冰障纹丝不动。 “韩非!为何不肯把你的心交给我?” 身后传来父亲的厉声喝问。 韩非猛地转过身,他的双手一下扣住窗户两侧的框架,但他没说话。 “你的心究竟向往什么?” 父亲依旧背冲着他,却咄咄逼人。 “你的亲人?” “我的王位?” “整个韩国?” 韩非仍然不发一言,腥红的光芒自天幕投射在屋内,被他的身躯拦住一些,让他整个人沐浴着鲜血的气息。 “这些还不够吗?” “所以你想要的……” 韩安扬起手臂,一拳砸在面前的庞大冰棺上。冰棺从拳头下绽出龟裂的缝隙,像是扭曲活物那般迅速扩大。裂纹聚集到足够多时,突然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而后摇摇崩碎。滚落的冰块叮叮咣咣在地上弹飞,冰棺里封住的黑影却依旧看不清楚。 父亲站在混乱的冰雨里,身形丝毫未动却在诡异回头,只有头颅僵硬地扭转,骨节咯吱作响,那颗头完全扭过来,正面对着他。依旧是那张惨白的脸庞,缺失了眉眼鼻梁,只有一张嘴在咧开笑,嘴角一路弯到耳根。妖异可怖的口里,全是鲜红的血。 韩非上次梦魇就见过这等情景,这次并没有骇然地惊叫,但他的身体仍然本能地剧烈颤抖,心脏涌起一阵抽搐的疼痛,就像被那些碎裂的冰块接连飞速砸中。 有冰晶溅射在眼角,他闭起眼。 而后再次睁开眼睛。 这次只有昏暗笼罩的朦胧感,是在他熟悉的居所,他自己的屋子。视觉习惯了屋里的光线,鼻尖就传来一阵香气,虽然极淡,但他瞬间反应过来,是魇神香。 韩非陡然撑起上身,无数次勾引他坠入那不伦情欲的香气刻在骨髓,在他熟悉的居所闻到,让他感到强烈的恐惧。 额上滑下一块方冰,掉落在床榻边缘,虚弱乏力也随之袭来,他一阵晕眩和干呕,韩非体表虚寒发冷,体内却闷热难耐。他忽然翻过身,双手扶住床沿,俯首冲地上一阵咳喘,却只呕出几丝黏稠的唾液。 “暑伏伤身,公子害了中暍热症,须得好生休养调理。”房里响起寒冷之语。 韩非浑身一颤,他扶着床边翻起来,目光寻到说话之人。这已是黄昏将尽,屋外微光虚浮,屋内幽暗无光,在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很好地掩藏住身形,以至于他方才清醒时全无觉察,此时才渐渐清晰。 那人身长极高,仪态从容,身上原本鲜红的衣衫,在黑暗里显出猩红之色,明明离得有段距离,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幽幽寒意,却让韩非感觉皮肤微微颤栗。 他的站姿挺拔,室内无风,但长袍的下摆却翻起,锃亮的银色铠甲战靴泛着金属的冷酷光泽,裹住小腿直到膝盖。 像雕塑般俊逸,却又如寒冰般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