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明珠之宝(得不到的永远在sao动/被偏爱的也是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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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流水般悄然逝去。 韩安准了韩非陪红莲去珍宝楼挑礼物,他的儿子倒是不肯闲着,假日后的第二天,也不顾满身酸痛,找来红莲一早去了国府,足足耗到天色擦黑才回宫。 韩安晚间寻人打听,下人回禀韩非到了国府,先去的不是珍宝楼,而是官书阁。君王心里冷笑,想来韩非还惦记去见郑国。按归期郑国离开新郑还有几天,不过韩安早已不着痕迹地安排好,让荥阳水官这几天都忙于官场上的应酬,没时间再去国府。 韩非自然见不到这位水官了,但郑国在官书阁的值守那里留下几卷书册,特意拜托他们转交韩非。韩安查问是何内容,下人说都是些寻常水文地貌跟河鲜山兽的记载,并无出奇之处。可韩非拿到这些书册,却笑得很开心,似是得到了贵重的宝物。 而后韩非陪着红莲逛遍了珍宝楼,此楼地上有六层,地下还有一层地宫,随行的库使和他们一一介绍楼中奇宝。 高耸的华贵楼阁,收藏皆是王族至宝。有韩地南阳特产的独山玉精品,有中原的青铜方尊器鼎,除了列国知名珍宝,还有异邦进贡奇物。诸如象牙镂花的飞禽走兽,整张毛皮拼接的百虎绒毯,绘着夔纹异录的祈福宝器,精致的雕饰珍器以彩线编出缨穂…… 数不清的秘宝,精金美玉琳琅满目。 红莲年幼,初到时兴致勃勃,逛了会却觉眼花缭乱,就要拽韩非出去玩。不过韩非很有耐心看得认真,时常给红莲说些宝物背后有趣的故事,哄着meimei多看看。 一上午只看了三层,午膳便差人从宫中送来,两人在珍宝楼旁的待客室用了餐饭,休息一会再接着往上逛。 韩非带着红莲,在楼里逛了一天,下午时分看完地上六层,韩非还想再去地宫,红莲过了新鲜劲却想离开,韩非哄她歇会,自己跟库使又观赏了一圈地宫。 下人回禀完韩非和红莲的行程,韩安指节扣着桌面沉思一阵,没觉出什么不妥,只觉出韩非在珍宝楼可算开了眼界,逛这一天怕是见了这辈子没见过的宝物。 韩安倒巴不得他喜欢,以后想去,就要乖乖地学女zigong舞跳给自己看。 “那最后选了什么礼物?”韩安又问。 “启禀王上,公主颇喜六层的龙耀珠,不过公子最后挑的是七宝莲花尊,说衬得上公主封号。”下人恭敬回复。 “噢?”韩安有些意外。七宝莲花尊,是西疆异族传来的奇物,据说那皑皑高山和漫漫沙海的另一边,也有几个繁盛的古国,盛产一种火山琉璃,光滑如镜,清透亮彩,质地却坚硬,雕琢为莲花尊传到中原。 这宝物随着时辰变换,在白日里能发出七种不同色泽,每一种颜色都很艳丽。但缺陷之处在于,若逢阴雨天气不见日光,就看不出奇特,再加上白昼的时候久,也没什么人有闲工夫守在宝物旁等着变色。 “红莲就这么听了他的话?”韩安感觉莲花尊不合自己女儿的喜好。 “公子附耳和公主说了什么话,库使也没听清,公主就应了。”下人解释。 韩安挑了挑眉,回想到这宝贝女儿性情骄傲,偏偏总被他的儿子哄得开心,他忽然又想到下人之前说,韩非拿到郑国留下的书册也笑得开心,心里翻腾起不舒服。 “下去吧。”君王挥手屏退下人,他坐在榻上靠向背后软垫,抬手捏了捏眉心眼角,缓解心情之后,他睁开眼看向窗外月色,脑内惦记的却是韩非那抹笑。 他一直没得到的、溱水之畔的倾城之笑。 继承自血脉的笑容,也是种诅咒。 最早在离湖岸边看到的笑,灿若星辰。 后来他应了韩非学些政务,也曾看到一闪即逝的笑,带着苦尽甘来的喜悦。 可除此之外,韩非看他的眼神全是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笑容也没再有过浑然天成的明艳,只是察言观色的驯服。 韩安自觉现在待他已经温和许多,贵重赏赐也给了不少,但锦衣玉食和灵rou欢愉,还不如郑国送的寻常书册让他动心,韩非对自己的畏惧比过去只是稍有好转。 韩安已经拥有的,就不那么在乎,他想得到韩非更多新鲜的情绪。 那颗心,到底渴望什么? 韩安问了问自己,恍然发觉还未能彻底占有韩非的欲求,就算一遍遍把他压在身下蹂躏掠夺,榨取到精疲力尽,看他哭着求饶,泪珠翻出水花,顺着睫毛扑簌掉落,韩安承认,自己喜欢看韩非的清泪。 以前他的儿子拼命忍耐不肯示弱,现在韩非的啜泣唾手可得。 但他得到哭泣,反而更想占有笑容。 只是笑与哭毕竟不同。施予压垮意志的痛苦,就能得到哀恸。可要韩非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而笑,他至今也没摸到门路。 或许可以给小东西试试别的甜头,君王抚着须,指节又在桌上敲了敲。 窗外月轮清冷,银色光泽俯照大地。 皎洁月芒透过一扇敞开的推窗,落在韩非身上,木地板映出斜长影子。他靠在居所门边仰头坐着,明月宛若天空之眼。 他甚至能看到几处月面斑痕,浅浅印在月盘,像是月亮的瞳孔。韩非也在回想白天,他陪红莲去国府的见闻经历。 他手上是郑国留给他的书册。荥阳水官还记得他喜欢听那些山水趣闻,尽管人走了,几卷书册却是郑国的心意。 虽然交情微不足道,韩非却觉珍贵。 天上圆月又让他想起珍宝楼灿烂的明珠。 他和红莲到顶层时,大堂正墙悬着一颗硕大的夜荧珠,虽是白天,但这层门窗紧闭,格外衬出珠子的光华璀璨。 室内也燃着一座座烛台,被刻着精细花纹的铜灯罩盖住,火光从纹路间隙透出,跟明亮的珠光交相辉映,让厅堂里所有的宝物都蒙上一层灿金色的荧荧光泽。 “哇哦!”红莲发出一声惊叹,跑过去仰望墙上珠子,“哥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还这么亮的夜荧珠。” 韩非跟着走过去,眼神掠过灿珠,却并没被它吸引,反而仔细扫过靠墙那张香木大桌上的一排珍宝,再冲着红莲温和一笑:“我也是第一次见,想来这颗珠单论成色,比起那颗隋侯珠也不遑多让了。” 隋侯珠,是春秋两大奇宝之一,另一样是冠绝天下的和氏璧。 “哥哥为何这么说?”红莲转过头看向韩非,“隋侯珠可是天下奇宝。” “如月照之光充盈室内,按书上记载推测应该不差多少。”韩非笑答。 “可它怎么没有隋侯珠出名,难道不是品质不如的原因吗?”红莲又问。 韩非伸手捋了捋红莲后颈披散的黑发,把她抱起来,腰上隐隐传来一阵酸痛,但他却丝毫不曾表现出异样。 “和氏璧和隋侯珠之所以闻名遐迩,除了本身品质珍稀,更因为它们几经传承,历尽世间沧桑,才能引人奉为佳话。” 韩非看红莲在他怀里,忽闪大眼睛听得认真,笑着继续说:“美玉奇珠是鬼斧神工天成之材,但谁敢说以天下之大,就没有和它们一样名贵品质的奇物呢……” “既然山外有山,也能宝中有宝。可宝物若是未经人世打磨就束之高阁藏而不露,谁又能知道它们的价值。” 天下奇宝,背后都有动人的传说故事。 和氏璧先有卞和两度举荐蒙冤不白,直至第三代楚王,才以三天泣血换得实至名归。和氏璧剖石面世,即为楚国国宝,即使如此也换不回卞和被削去的双足。 让和氏璧更出名的机缘,则是赵国上卿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壮举。秦国以十五座城池和赵国交换和氏璧,可谓价值连城。而蔺相如一人在秦庭上进退得体视死如归,最终保住美玉也化解战事,传为一段妙谈。 这故事世人皆知,红莲当然也听过。 “若和氏璧真的冠绝天下,楚王怎会将它送给赵国。若它真值十五座城池,秦王怎会不想履约,你说是不是?” 韩非的问题,红莲想了想点头认可。 “所以至宝的背后,不过是利益。楚王赠宝定然为了交换更多好处,秦王所图的其实是巧取豪夺蚕食赵国。” 韩非似是看穿过往云烟,摇头喟叹。 “但这些宝物在人间辗转,无数世人盛赞夸耀,它就有了超出自身品质的价值,趋之若鹜的欲望让它所值翻倍。” “越是得不到的宝物,随着时间流逝越是珍贵,我猜秦王现在对那和氏璧,应该更想据为己有,比过去想得多。” “天下奇宝,莫不如此。” 韩非话锋一转,双眼透出清澈目光,更甚宝珠华彩,笑得意味深长。 红莲低头思索,觉得韩非所言在理,但有几句话意思模糊不清,似乎并未说尽。她想了一阵也没想通,抬头再看墙上那颗夜荧珠,倒是瞧着更亮更好看了。 人们的期待,本就是价值的一部分。 韩非抱着红莲在顶楼厅堂慢慢走过,这一层放的宝物多是楼中最为珍贵之物,两人偶尔停下来摆弄些新奇玩物,库使在一旁小心地伺候,唯恐他们碰坏了东西。 顶层逛完回到入口时,红莲又瞧着墙上宝珠。韩非看她不舍,就问道:“这么多好玩的宝贝,meimei可有看上眼的?” 红莲回过头,搂住韩非的脖子说:“我若想要那颗珠子,父王会给我吗?” 韩非闻言轻轻的笑:“当然会。” “哥哥不是说,它能比得上隋侯珠。”红莲也笑了,眼里有几分期待。 “所以配得上meimei。”韩非知道她是想听自己夸她,跟着说,“对父王而言,你比这些宝贝更贵重,他会舍得。” 红莲笑得更开心,想了想忽然问:“哥哥知道隋侯珠的来由吧。” 韩非点点头,红莲又说:“世人皆说蛇蝎歹心蛇毒索命,可那条蛇却会报恩献珠,看来世人的眼光也有不准。” 隋国君王出游,在山中遇蛇,那蛇重伤难行,隋侯心下恻隐救了蛇命,蛇后来化为人形赠珠回报,就是隋侯珠。 “人有千人千面,生灵亦是如此。”韩非这回没笑,倒是微微阖眼,“习惯是偏见的起源,有蛇懂得报恩,也有蛇反噬恩人,世人既畏之又奇之,才有相异传闻。” “很多事不止要听,还要看。”韩非望着红莲,指指自己的心口。 “不是用眼睛看,是用心看。” 他顺手抚摸红莲可爱的脸庞又说:“世界太大,有很多无法看穿的变数。无论何时,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坚守本心。” “那样你才能不被偏见所惑,不为世人所伤。”韩非悠悠而言。 红莲公主的价值,在父亲眼里自然不是一件宝物能替代。韩非相信父亲一定在她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利益期待,将来不论嫁入秦地还是联姻三晋,都会人尽其才。 但对于红莲自己,这是福是祸,韩非又如何能未卜先知。更何况以当前三晋自顾不暇的局面,也许父亲的一手好盘算,最后还未必能派上用场,只落个大才小用。 他希望自己的meimei快些长大,提早看清这王权背后的利害真相。 至少,也不要像曾经的自己,儿时有一片真心,如今却身不由己。 回忆恍然而止,韩非收摄心神。再过几天就是红莲生辰,每年韩安都会办宫宴,韩非转头看向桌上的莲花尊。宝尊虽精雕细琢,七朵莲花围绕中央壶尊舒展姿态,联成灵动起伏的花环,但火山琉璃在夜晚时色泽略有发灰。红莲喜欢光泽流转之物,原本不合她的喜好,不过韩非答应会给她个惊喜。 他打起精神,起身关上推窗,走回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几枚小圆珠,是他从珍宝楼带出的夜荧珠。这种珠以形状和亮泽区分,越大越亮的越珍贵,他手里的几颗虽亮却不大,并非极品珍物,拿出楼时,他说是要送给红莲公主,下人做好记录也没拦着。 韩非晃着珠子比划几下,尊上莲花偶尔掠过几道彩芒,宝光飞影惊鸿一瞥。 他嘴角弯出笑意,眉头却微皱,看来这几天晚上是没空写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