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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体验。 潘塔罗涅仿佛行走在腾腾云端,他感到舒适且放松,温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人拍着他的脸,轻柔地将他唤醒。 “潘……罗涅……潘塔罗涅!!” “起来!!别睡得跟头猪一样了!!!” 醒来时,达达利亚正拧着潘塔罗涅两边耳朵,将耳垂拉得极长。潘塔罗涅隐约想起在遥远的某处盆地,有着“粑耳朵”的俗语,正如他眼下的局势:他投保数千万摩拉的耳朵快被达达利亚揪烂了。 “醒了。醒了。”潘塔罗涅说,他头发乱糟糟的,从而轻易被达达利亚找到了脆弱的双耳。但也没办法不是?他们如今身处这片荒芜秘境,吃的用的通通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达达利亚干的活儿多些,因此也有更多特权—— “我今早上看见好多鸡,扑棱扑棱,地从树上掉下来。公鸡摔在地上,愣了两分钟才开始打鸣。”达达利亚看起来很怀念的样子,潘塔罗涅却思忖这是否对某五席来说有些不敬,“我好久没看见这种会在树上打窝的鸡了。” “嗯,是这样的。”潘塔罗涅道。 自从那天下午达达利亚说了在深渊的遭遇之后,富人老爷就保持着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达达利亚简直要怀疑潘塔罗涅是不是真的开始嫌弃自己在深渊变成了杂食动物——拜托!他在心底发牢sao,什么东西吃进肚子里不都是一样的吗?身为战士,绝对不能挑剔食物。潘塔罗涅不是个战士,所以才对这事斤斤计较……哼哼,达达利亚才不要变得和他一样小肚鸡肠。 “我说,连鸡都知道要自己起来打鸣,富人老爷什么时候能够独立行走啊?”达达利亚戳戳他,“你昨晚上没吃饭,今天早上也没吃,真的不饿吗?” 两人昨晚在池塘边蹲守,只得了一场空。潘塔罗涅早早靠着树根睡下,达达利亚外出掰了几根生苞谷自己吧唧吧唧吃了。此时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潘塔罗涅,心中总有股异样感,觉得潘塔罗涅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平日舌灿莲花对他嫌弃这嫌弃那的九席只是起身活动活动四肢,捡走了达达利亚昨晚堆在地上的苞谷叶子,甚至没评论达达利亚的吃相——要知道,若是往常,达达利亚在叫醒潘塔罗涅的第二秒大概就会被揪着呆毛骂成至冬天字一号蠢猪,或至冬最贪吃的松鼠。 九席心,海底针。 未等达达利亚琢磨出个所以然,潘塔罗涅便脱了那身累赘的外袍,整齐叠放在树下,接着对达达利亚勾勾手指。 “走了,末席。”潘塔罗涅说着,自己拿出根皮筋绑好长发,“今天我带你追忆童年。” 达达利亚几乎要以为潘塔罗涅想和他一起翻花绳,这太恐怖了。但九席只是拉着他下了附近的农田,谨慎避开忙碌的村人,在隐蔽处蹲下,接着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刨出几个丑丑的土豆,然后飞快地拉着达达利亚跑远了。 是他看错了吗?还是潘塔罗涅在秘境里被鬼上身了? 那位清高得要死、一身刺鼻铜臭味、不接地气甚至不愿意动手做饭的富人老爷,居然在挖土豆? 身为愚人众执行官要遵守的第一条法则:干好自己的分内事,别招惹同事的是非,女皇包容你的小心思,但有些扭曲的同事随时准备落井下石。 但是看着眼前蹲在池塘边默默洗土豆的潘塔罗涅,达达利亚忍了又忍,还是没管住自己年轻不知好歹的嘴。 “你在干嘛啊?” 潘塔罗涅刨完土豆之后仿佛恢复了气力,又回到尖酸刻薄的富人老爷模式。他耷拉着眉毛看达达利亚一眼,嘴皮子利索地开始对末席进行日常挖苦: “如你所见,年轻的末席,我在给土豆蛋子洗澡。洗完澡之后,还要送他们去蒸桑拿,接着再脱掉衣服送进我们小末席的嘴里——来,看我的口型,说真香,谢谢富人叔叔。” “喔,好吧。”达达利亚说,“谢谢富人叔叔。” “不用谢,富人叔叔应该的。”潘塔罗涅洗干净土豆,拿着达达利亚昨晚吃剩的苞米叶子包好,又向达达利亚甩过一个极其平常又相当不寻常的眼神——这表情达达利亚太熟悉了,他哥哥每次叫他去帮着打扫厕所时都是这样看他的——潘塔罗涅吃错药了吗? “跟我走。”潘塔罗涅催促道。 好吧,为了看护好吃错药的九席,达达利亚跟了上去。 只见潘塔罗涅又是熟练地闯空门,摸进一户人家的厨房,指着土灶问达达利亚:“见过这种土灶吗?” 达达利亚诚实道:“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土的。” “嗯,至冬多是用烤炉和更先进的厨具。这种完全在地上挖成的土灶是数百年前的老古董,你没见过也正常。”潘塔罗涅道,“下面是烧柴火的,你小心,靠远些。” 他嘱咐好达达利亚,又侧着身子把用叶子包好的土豆塞进下面的柴火堆里,随意拍拍手上的黑灰,道:“等这家人烧好饭,我们就可以来取烤土豆了。” “呃……” “怎么了吗?”潘塔罗涅问。 “稍微有点……惊讶。”达达利亚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正尝试用一种很新的方式来重新认识你。” “倒也不用。”潘塔罗涅示意两人先出去,他的脸又重新笼罩上属于富人的笑意,“我只负责提供生存必需品。等那几颗土豆烤熟,我可不会做你的保姆,剥皮切块吹凉再喂到你嘴里。” “……” “怎么了,末席?你难道真的想让我用这么恶心的方式喂你吃饭吗?” “没有,只是你让我想起了托克小时候。他那时刚断奶,喂他奶粉也不喝,一定要我煮了甜蛋羹糊糊,小心地吹凉,再一勺一勺喂进嘴里。” “……” “怎么了,九席?难道你嫉妒了?” “我没有。” “我听到了你的心里话。你在想:为什么公子大人不会把烤土豆掰碎,呼呼吹几口气,再送到你嘴边呢?” “我没有。” “你否认了两次。负负得正,你就是有。承认吧潘塔罗涅,如果至冬有评选年度最负责哥哥大赛,我绝对是冠军——我对弟弟的悉心照顾,连潘塔罗涅老爷都羡慕得牙根发酸呢。” “达达利亚。你是个非常、极其、究极幼稚的孩童。”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随便——你干什么?!不要过来!!你的手上全都是灰,好脏!!” “刚刚有人说我是幼稚的熊孩子。”达达利亚捧起一泼池塘水,一边用力搓着潘塔罗涅沾满碳灰的手,一边絮絮叨叨,“现在看看,谁才是那个最讨厌的坏孩子?” 潘塔罗涅心中默念:嗯,是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活宝模样的,也许我难辞其咎,但我无愧于心。”达达利亚还在唠叨,潘塔罗涅心中却有几丝烦躁了,他打断道:“所以你更偏爱之前的我?” 达达利亚很无语地瞧他一眼,“好矫情啊,富人老爷。你再怎么发癫,在我眼里那不还是你吗?普契涅拉练我练得最狠的时候,每天我要出八次外勤,有时候会把任务目标揍吐血或者用更难听的手段来达成目的,但每天晚上我也会拿着故事书給弟弟meimei们念最纯洁美好的童话,还要挨个亲亲他们软软的小脸蛋,你更喜欢哪个我?” 潘塔罗涅觉得这都是达达利亚能干得出来的事,因此并无过多好恶倾向。达达利亚看出他内心所想,便开解道:“一样的道理嘛。当我真正开始接纳你的时候,你怎样都好。哪怕你忽然跳进猪圈和猪跳泥巴舞,我大概也只会觉得你很有个性。” “你和猪跳过泥巴舞?” “我没有。” “你一直都是很有个性的人,达达利亚。” “我不是。” “负负得正,末席,你虚弱的辩解已经——停止你幼稚的行为,达达利亚!不许向我的衣服上泼水!你知道那能买五万个土豆吗!!” 他们做了个交易。达达利亚负责再找些吃的回来,潘塔罗涅则留在池塘边守人,顺便注意土灶里的烤土豆。 虽是与潘塔罗涅这样说,但达达利亚一离开他的视线,便寻找起了摩拉克斯的踪迹。 一开始进入这个秘境就是钟离的安排,达达利亚实在不懂这位前岩神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想做什么?难道只是看达达利亚和潘塔罗涅荒村求生吗? “退下。”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 达达利亚无光的瞳孔放大,没想到摩拉克斯居然自己找上了门。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前人兜帽下的相貌。有意思,达达利亚一直很好奇从前的钟离是什么样。所谓“无边杀伐之相”,“碣岩般冰冷的面目”,究竟是以讹传讹,还是确有其事? “为什么要我退下?我挡到你的路了吗?”达达利亚的胆子一向很大。 “璃月是岩王爷的土地。”摩拉克斯的脸笼罩在阴影中,达达利亚伸手替他摘下兜帽。出人意料的是,摩拉克斯并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我当然知道啊,你要用这个压我一头吗?虽然我的确是外国人,但也别这么歧视……” “你身边那位九席全无战斗能力,这处我千年前亲自布下的秘境也完全隔绝了与现世的联络。”摩拉克斯任由达达利亚掀开兜帽,待他放松之际却反手捉住达达利亚的手腕,露出熟悉的、属于钟离的浅淡笑意,“初来乍到的至冬执行官,如果你不选择立即从我面前逃离,连我也不清楚年轻气盛的摩拉克斯会对你做出如何逾矩的惩戒。” 潘塔罗涅去回收扔在土灶里的几个烤土豆。以前达达利亚不在时,他总是疑心末席又与那岩神厮混,但现在他的心境却发生转变……太复杂了,他说不清。 达达利亚去了哪里?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也许他该主动去寻找达达利亚,但……没必要。 富人老爷为什么要挂念一个收藏品的下落? 达达利亚只是个勉强对他口味的玩物,对玩物倾注感情乃是大忌。血液里流淌着冰花的富人老爷啊,你应当更无情一些。那些软弱的情感只属于穷鬼,他们被生活压垮了精神世界,因此才在他人身上寻求感情慰藉。但潘塔罗涅不需要,物质生活如此富足,情感不是生活必需品,他倒不如去想想怎样丰富在须弥的产业链。 “唰、噗噗……” “谁?” 潘塔罗涅惊觉起身,看见达达利亚从不远处的树下探出个脑瓜,冲着他挥手:“快来,快来,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值得让末席执行官忘记了应有的风度? 达达利亚眼尖,瞧见他身边还没吃的烤土豆,便笑着冲他喊:“我向来知恩图报,你快起来,我给你摘几个瓜去!” 好东西,就是瓜? 潘塔罗涅来不及摆臭脸,便被达达利亚抓住手钻进了树丛,只能听见达达利亚细细碎碎的声音说:“……我又走了几圈,看见一条土狗。农村土狗都是用来看家的嘛,我觉得它肯定在守着什么,就去看看,没想到它守着一片瓜田!” 潘塔罗涅讨厌狗。 他冷硬道:“我不想去。”达达利亚却耍起赖皮:“走呗,你怕狗也没关系,这里有我呢!” 潘塔罗涅便不说话了,被达达利亚牵着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有只土狗正对他们虎视眈眈。相当眼熟的狗,大抵璃月每只土狗都长这副模样。 富人老爷踟蹰不前,他看见狗就觉得烦,仿佛再次见到那个狼狈的小乞儿。这狗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他光鲜亮丽外表下最不堪的过往。 “你真怕狗啊?”达达利亚看出他的犹豫,豪迈地拍拍潘塔罗涅,自信道:“没关系,区区一条狗而已,躲在我后面就行,你看我怎么对付它。” “就直直地看着他,然后慢慢、慢慢蹲下身子,伪装成在地上捡石头要打它……” 达达利亚随手摸了摸他僵直的掌心,潘塔罗涅猜测这是否是温暖的安抚。他听见达达利亚压低的呼吸声。 “嘿,你看,它害怕了。” 达达利亚身法极快,几个呼吸间就穿过狗子跑了个来回,手里已经捧了个大瓜,他将瓜塞到潘塔罗涅怀里,接着轻轻推一把九席,轻快道:“你快跑,我去引开它。” 潘塔罗涅脑子还是木的,潜意识里只记得要遵从达达利亚的话。等他的意识重新掌控身体时,潘塔罗涅发现自己正跪在池塘边,怀里还死死抱住那个瓜。 他浑身瘫软,发抖不止,手心冰凉。急促的呼吸带来的是头脑中无数记忆碎片的闪回。他忽然原谅了很久之前那条野狗,却恨起了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如果那时达达利亚也在街边,能够对他说:“区区一条狗而已,躲在我后面就行。”如果是达达利亚的话,不会嫌弃地上那团肮脏的米窝窝,甚至可能会主动把脏了的外皮吃掉,留下稍微干净的瓤给潘塔罗涅。如果达达利亚在他身边…… 潘塔罗涅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他深深地吸气。 ……牛羊才成群,潘塔罗涅不需要俗人的陪伴。世人总在辩驳他:潘塔罗涅,你不该如此刻薄,你不该把摩拉死死地扣在掌中,你不该把人的价值算计为单纯的利益。是啊,连他自己都觉得,富人是天底下头一等扭曲的人。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只擅长以自我为中心嘲笑他人,唾弃温情,拒绝沟通。连达达利亚最开始都觉得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但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 如果不在身边树起寡情阴损的高墙,就会有更狡猾的小人想要踩在他的头上;如果不把金钱悉数锁在保险柜,就会有人夜不闭眼地惦记他的家财;如果不算计他人,就会被他人算计,心慈手软只会成为待宰的肥羊。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没品尝过温情的牤虫,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连丑角也只因视他为能生财的工具才招他入伙。他见过其他执行官的战场,宛如修罗,但潘塔罗涅做不到,他是个手握大笔金银的普通人,如果不伪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傲慢得仿佛金钱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达达利亚,达达利亚。 他看见与亲情、爱情、友情等诸多相关的可能性。 潘塔罗涅无声唇语:我该怎么面对你? 达达利亚带着土狗兜了几个圈子,总算是摆脱了“追兵”。他跟着潘塔罗涅留下的脚印追踪过去,看到九席跪在池塘边,正用双手捧起清水洗脸。 那个脏兮兮的瓜和几颗已经完全冷掉的烤土豆搁在价值连城的外袍上,达达利亚随意扫了一眼,走上前去,问:“你弄脏脸了吗?” 潘塔罗涅低声道:“嗯。” 达达利亚蹲下身,将他的脸掰过来仔细端详,发现富人老爷眼睛周围的皮肤有些发红,于是又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潘塔罗涅依旧闭着眼睛,平静地说:“洗脸时被水中鱼尾刺伤了。” 达达利亚问:“鱼的尾巴也会刺伤人吗?” 潘塔罗涅道:“是啊,那么柔软的东西。”他顿了顿,又说:“我以为我不会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