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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里中暑了,正躺在沙包上休息。

    不管來幾次依舊不習慣,陽光如此毒辣,城市邊陲仍熱得像座大烤爐。他翻來覆去,只覺得這堆沙包袋難睡,還髒,羅北怎麼有辦法躺得安穩。

    說人人到。

    羅北一屁股坐上沙包,周遭下沉幾分,他捧個盒餐吃飯,香腸的油耗味讓南里快反胃了。

    「你能換個位置嗎,便當味讓我想吐。」他虛弱地開口。

    「搞清楚先來後到,是你佔了我的位。」羅北口齒不清地說。

    「這裡沒寫你名字。」

    「那更不可能有你名字。」

    「你有帶多的毛巾嗎?」

    「只有吸飽汗的,味道芬芳,你想要?」

    南里難受地吁一口氣,他需要靜養,提不起勁回嘴,正要爬起身讓位時,又被人一股腦兒按回去,頭昏眼花的,只見羅北在笑:「再躺個三四次,你就懂這位置多棒了。」

    南里摀住雙眼,敷衍地嗯了聲。

    指縫間看見羅北走遠去吃便當了。

    他實在太暈,短暫地睡過去半小時,再睜眼,神清氣爽許多。

    摸摸額頭,多了條粉紅毛巾,兔子圖案,浸著涼水,已經被氣溫蒸個半乾了。

    南里愣了許久,才意識到是男人原本幫西西準備的。一看就是給小女孩用的。

    他拼命洗得乾淨,結果羅北沒要回去毛巾,說送他了,他家可愛毛巾多得去了,反正肯定不會只中暑這一次。行。南里咬牙切齒地收下禮物。

    那是羅北唯一送過他的禮物。

    再後來,羅北曾要求他教他cao作相機。他說,那時你披著粉紅兔子毛巾的模樣,早該拍下來。

    南里說底片一張多貴,別拿來浪費。

    羅北只是反駁,哪兒浪費了,我也想拍你在床上哭著喊我名字——

    南里捂住他的嘴,臉皮薄,不讓說下去。

    羅北眼底有得逞的笑意,伸出舌頭舔他手心,好癢,連同捎在心上,簡直比福克斯更像貓,比福克斯更不把主人放眼裡。

    他不停跟拍工地裡來來去去的人們。

    有大哥當作是紀錄片,滔滔不絕講人生,講到激動處還落淚;有打零工的屁孩們在笑,嘻嘻哈哈,下一秒就挨工頭罵;有沈默寡言,拒絕鏡頭,用背影說話的中年男子;也有效率比男人還高的女漢子,一人當兩人用,笑著問南里有沒有女友,要不要當她女婿。

    南里尷尬笑著,不曉得若這位母親看到他以前的新聞,作何感想。

    一旁的大哥來解圍,說這母親就是顏狗,外貌至上,看到好看的男人,就問一句要不要當她女婿,羅北都不知道被她煩幾次囉!

    南里拍下他們揮汗搬磚的樣子;開著怪手動土的樣子;坐在橋墩下吃中餐的樣子;還有工人間起衝突受小傷的樣子??

    所以政府到底希望他拍什麼呢?

    他拿起晾乾的底片,一格一格查看,突然感到迷茫。

    想要煽情嗎,講勞動階級的辛勞嗎,想要呈現人生百味嗎,確定這樣不是更冒犯嗎,想要平庸而真實,還是衝擊性?

    羅北突然出現在畫面裡。他前幾天拍下的。

    男人坐在一捆捆未拆的鋼筋之上,點菸,前胸後背都濕了。

    他撩起吊嘎下襬,抹了一把臉。南里要澄清,他並非本意地拍下了那誘人的瞬間。撩衣的動作簡直像在拍畫報。

    光是看照片都飄出男人味兒了。

    然後他瞥見鏡頭,吐出一口菸,笑:「??你好像曬黑一點了呀!」

    因為那抹笑,南里很不爭氣地怔住了。

    抱歉,他好像也是顏狗。

    再後來,南里某天躺上沙包堆時,看見那兒的橋墩牆面多了塗鴉。

    這兒本來到處都是街頭藝術,不意外,是因為那新塗鴉實在太醒目,想不注意到也難。

    用粉色噴漆大大地寫了「北」字。

    回憶倒退,是中暑那天的對話,羅北嚼著飯說,搞清楚先來後到,是你佔了我的位兒。

    南里想,他那時整個人不舒服,口氣差地回一句:「這裡沒寫你名字。」

    「哈哈哈哈哈??」

    南里久違地笑出聲。笑到飆淚。自從陳路那件事後,活成眾矢之的,他把自己縮成一顆好小好小的鵪鶉蛋,有多久沒大笑過了。

    羅北啊羅北。

    都是三十當爸的男人了,他幼不幼稚,這還記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