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溯 吸引力
新年的时候,米拉在的小镇下了雪,她回家的第三天下午外面开始飘下大片的白沫,只等晚上路灯亮时,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白絮,偶尔有路人走过,雪上留下一串难得的脚印。不知道白雪有没有发现,米拉从窗前转身放下被撩开的窗帘,趿拉着拖鞋回到温暖的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正低头研究着她手里的滑雪板。 “外面下雪啦!”米拉弯腰在沙发靠背上躺下,她向白雪张开手,等着被抱住。 没有哪次白雪会错过她,何况她从小就喜欢从后面翻身上沙发,白雪赶紧移开了膝盖上的硬物,她回转身捞起卡在背后的米拉,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外面下雪了吗?”她先是惊喜地问了一句,又抱着米拉的上半身让她把还搭在靠背上方的腿翻下来,“小心把腰扭了,宝贝。” 米拉脚上的拖鞋被她使劲一扔,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她在沙发上拱进白雪的怀里,点了点头,“明天起来地上肯定就堆起来了。” 这里不常下雪,从前,不常下雪。可是两年前冬季开始飘雪,最初只是小小的雪花,落在手上还来不及欣赏就化了,后来雪量渐大,米拉第一次见到家门前的草地被厚雪覆盖。 她舒服地躺在白雪的腿上,看着墙边蹲守的豹猫蜷成一团,正眯着眼睛打瞌睡,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米拉却还觉得精神抖擞。有可能是晚餐多吃了两口的缘故,有可能是期待明天起来就可以看见地上一片白色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无论假期哪一天,她会和奥顿莱尔闲聊,任何时候能有可能,的缘故。她隐隐知道最后一个才是真正的原因,毕竟这不是第一次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另一个人,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放下手机躺下后,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盈川要是遇见了就会装模做样关心她,问她是不是因为今年最后学分没修够得了失心疯。她的学分当然是够的,米拉听见了会装作挥拳揍她,因为她和盈川的课程安排几乎完全重合,绝不会存在学分不够这种危险的情况。 想到她告别盈川离开学校前在路上遇见奥顿莱尔,不知道他本来想要说什么,直到憋红了脸才说出“新年快乐”这样的话,米拉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陷在白雪身上柔软的衣服里。 “我好像遇见喜欢的人了。” 她的声音模糊在肚子那里。 白雪笑了,米拉能感受到她腹部的颤动和落在她头发上温柔的手,“那你多接触接触。” 嗯,米拉思索着,她可以先故作冷酷地和奥顿莱尔多见几次,见面的时间久了就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虽然在这之前她已经遇见他很多次,但没有交流;又或者,再给他一点小小提示。想到这里,米拉听见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当然,我已经制定好策略了。”她对白雪说。 “是吗?” 当然,米拉觉得自己可以扮酷,直到有人上钩。 但显然,费利早就上钩了。 他并不知道米拉为自己制定完美的策略,还面对着无人回复的短信暗自苦恼,更因为离校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憋红了脸一言不发。难道如今他的脑子和身体都开始各做各的事了?就像他其实没有精神体,只是因为奥顿莱尔有,所以他才会像复制粘贴一样拥有同样的精神体。 费利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去看站在一旁的那只小鹿,他的鹿和奥顿莱尔的一样,只不过没有另一只动作敏捷,也许是因为费利心里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的缘故。 奥顿莱尔的鹿来自于一片秋天的田野,每年他们都会跟随家人回到森林边的老房子,老房子靠近一条寂静的公路,穿过坐落在房子后面的小山坡就能看见迎面一片田野。隔壁人家每年都在里面种上玉米,生长茂密的玉米田里能够看见灵活穿梭的鹿和野兔,奥顿莱尔的鹿就来自于其中一只,而费利的来自于他的双胞胎。此时这两只鹿分别占据着餐厅的两端,形成一个对角线,互不干扰。 “去把餐具拿出来。”一只银色的勺子轻轻地敲在了他头上。 费利立刻放下手机,伸手捂住自己的头,他夸张地抬头瞪大眼,“为什么打我?”看见母亲放下手里的餐盘,双手撑在餐桌上看向他,她身后是正在讨好卖乖的双胞胎之一。 不要脸的奥顿莱尔,费利斜眼睨他,明明之前都是自己在厨房做事,刚才不过是出来查看了一秒手机上的消息。他撇着嘴站起来,两步跨进厨房又快速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餐。现在已经很晚,但鉴于下午三点过才吃上一顿,这一顿似乎刚好发生在合适的时间,澄心已经坐下,向费利伸手,等待大家一起开始。 深夜的晚餐是煮的面条,沥干水盛在一个大碗里,旁边分别放了几个小盘子,里面有制好的rou酱和配菜。费利从橙心手里接过装胡萝卜的盘子,他没有再递给奥顿莱尔,而是选择将剩下的胡萝卜全倒进自己碗里,于是坐在对面的奥顿莱尔看见了,特意将费利不爱吃的另一个青瓜条递了过来,示意剩下的都给他。 “拿开,拿开。”费利不耐烦地伸手推盘子,然后被澄心打在手背上。 “闹一整天了,够了你们俩。” 费利立刻埋头吃面,澄心自己做了拌面条的rou酱再加上热腾腾的面条,桌上这三人都在雪地上玩了一下午,早就饿得胃里空空的,现在待在温暖的室内享受热食简直是另一种极大的享受。只是他心里藏着事,再美味的食物也变得乏味,他的眼睛渐渐从碗里的面条移到了手边的桌面,那里躺着他黑屏的手机。 吃了将近一刻钟的餐桌上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费利有喜欢的人了。”坐在他对面的奥顿莱尔突然开口。 他妈的。 “我没有!”费利激动地叫起来,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尖利,可他知道自己的抗议于事无补。 看在他妈的份上。 一根无辜的面条因为他激动的手势蹦到了餐桌上。 而且现在正在他妈的面前。 太棒了,这一切都很好,费利无言地抽出纸巾将那根面条捡起,再抬眼就看见母亲一脸有趣的表情,仿佛在鼓励他们其中有人再多说一点。费利清了清嗓,非常正式地反驳她:“澄心女士,我没有。” “好吧,”她摆了摆手,即使费利用如此响亮的声音总结着,她只盯向费利嘱咐他:“希望你会收起你那些恼人的恶作剧。” “你还记得之前我告诉过你,不要作弄喜欢的女孩吗?最后别人还以为你的示好是在和她开玩笑,回家的时候哭得……”她回忆着费利的黑历史。 那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 “mama!” 费利用高亢的音调开口,让澄心停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多多出现在你喜欢的人身边。” “当然。”费利不得不放弃挣扎,他嘟囔着,能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对面的奥顿莱尔隐约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费利下定决心不再放过他,“mama,他也有。” 奥顿莱尔脸上的开心迅速枯萎,反而澄心弯起嘴角,显然面前的面条已经不再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她好奇追问:“然后呢?进展如何?” 进展,什么进展?米拉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他这样的一个真人,奥顿莱尔咽了咽嘴里,低声回答道:“我们刚认识。” 澄心盯着他,仿佛在期待他能够喋喋不休,讲出许多生动的情节,奥顿莱尔哪有什么生动的故事,他只和米拉真实地见过一次,相处了不到五分钟。倒是对面那个人,他有,他顶着自己的名字和米拉出去晃悠了半天。 “尽量展现你绅士的一面,”见他紧闭嘴唇,澄心挥了挥手,不再追问,“恶作剧可不会让你看起来有魅力。” “以及,”她补充道,“少说些话,女孩们喜欢安静的男生。” 安静的男生。 费利转眼想到自己的精神体,他琢磨着,也许什么时候可以向米拉展示一番,而奥顿莱尔想到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晚上睡觉前他又一次站在房门前催促,新年后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和米拉讲清楚。 “知道了。”费利揉了揉太阳xue,感觉到偏头痛开始敲打他的头骨,不仅是因为这件没有解决的事,还因为手机里的消息没有回音。 米拉已经不记得昨晚是否有收到奥顿莱尔的消息,至少和白雪看了一场电影再回房间睡觉前,她都没有想起。第二天接到盈川突然的来电,米拉在楼梯窗前找到了她遗落的手机。 “虽然你可能不关心,不过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一声,”电话那头清晰地传过来盈川轻快的语调,“我下周周末就回去了,到时候我要在房间里彻夜唱歌,让我的鸟到处乱飞,然后再去学校旁边的冬季嘉年华。” 盈川是一个慢性子,做什么都不着急,没事就打算回家待着,唯独在玩儿上面放了一些心思,她口中的嘉年华是每年冬季才会开张的游乐园。 “你要申请参加吗?”盈川持续诱惑她,“嘉年华现在有学生优惠,只要成人价的四分之一。” “我们新年第三周再回去也不会晚的。”米拉想起离开学校前经过的那片正在搭建灯光装饰的空地,她手里捏着手机顺势坐在窗台上,脚下的拖鞋在脚尖上荡着。 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通话另一端的盈川大声反驳:“如果是这样,我就不提前回去了。” 大家都想着第四周再回去玩也不迟,正巧嘉年华也是这样想的,新年假期里游客少,每天的运营设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便趁着大家还不想出门的时候提出优惠价,等天气最冷的几天过去,街上的餐馆和商点开始营业,它自然就涨价开始迎接新年后的人流消费。 “你说的很对,”米拉立刻接受,她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上要掉不掉的拖鞋,“那这次行动我批准了,我提前三天回去,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你当然会啦,”盈川咯咯地笑起来,“回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要迎接最爱的小猫。” “你才不会,再见。” “代我问候可爱的小猫。” “再见。” “小猫小猫。” 米拉重复了一百万次冷漠的再见,盈川才结束通话,她仍处于看见豹猫就高度兴奋的阶段,似乎认为这只她从来不曾有机会下手的精神体真的是一只外表可爱的宠物。 豹猫从未让盈川近身,但情况不总是这样。当米拉上午十点离开时,她的豹猫从白雪脚边绕过,它迈着步子从白雪的小腿边蹭过,豹猫的体型纤细,腿更长,身后的尾巴却与躯干相反,尾巴粗直,毛绒绒的一根,没有想象中细长,也没有如同猎豹那样翘起尾巴尖。一直被盈川窥探着想要摸一把的豹猫尾巴从白雪小腿边缓缓擦过,白雪将米拉的包递给她。 米拉就只有一个背包,现在从家里离开路面上存下的厚雪已经融化,露出点点绿色的冬日河谷风光从车窗外快速撤退,米拉见证丛林中的水雾被城市中的雾气代替,夜晚降临,嘉年华被笼罩在一片雾里。米拉将脸埋在围巾里和盈川慢悠悠地走着,她手里还捏着一根热气腾腾的玉米,前几天这里刚下了雪,现在晚上的天空因为雪的反光变得灰蒙蒙的,再加上一旁的游乐设备总是喷气增加氛围,越过嘉年华的烟雾根本看不清它背后的公园。 嘉年华比她们想象的大多了,两个人绕着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往外就是公园边,可以看见脚下的雪在安静的公园被踩出一条小路。她们挤出人群,顺着路往公园里走了一段,再往前脚印渐少,再分不清雪下面是草坪还是结冰的湖面。这里确实很美,安静,像静止的画,夜晚的雾气弥漫在前方冻结的湖面上,一层轻薄的白色笼罩着地平线。后来米拉再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是公园的中心,湖的旁边有小山丘,热闹的嘉年华反而最靠近公园边缘,离马路很近。她顺着台阶向上走,走到山丘的最高点可以从这里看见嘉年华的侧影,天上滑过的大摆锤在雾气中留下一串尖叫的痕迹。 这种游戏不仅当事人觉得有意思,旁观的人也兴致勃勃,米拉听见半空中飘过来的尖叫声发出愉悦的轻叹,她兴致勃勃地转头过去,“你听见了吗?” 她本来没想过这一转头会看见什么,可这会,费利没有专注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景色,而是侧头盯着她,米拉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他似乎是无意识地借着身前湖面的反光在打量她,暗红的头发自然地垂在他的眉毛上方,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她说不清。 她看见费利的喉结滚动了一次。米拉移开了目光,虽然心跳得厉害,她还是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发现自己的动作被发现了,身边的费利也转头看向另一边,他没想到米拉会突然回头,他能感到自己脸上在发热,刚才那边接连不断的尖叫声不知道怎么停下了,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他逐渐沉重的呼吸声。他想着该说点什么帮自己掩饰一下,“听见了,不过现在好像结束了。” “对。”米拉眼看着那边重新升起来的游戏器械,期待着下一秒就能有新一轮的尖叫声传过来。 不知道是听见了她的期盼,还是听见了费利害怕又欣慰的心声,她身后的那条小路上突然传来一声短暂的惊呼,米拉诧异回头,看见有人正侧腿坐在下面的地上,而走在身边的同伴也伴随着她自己的笑声一下滑到了雪上。山丘上响起一阵笑声,米拉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发出笑声的是自己,山丘下坐着的两个雪地受害人原本以为没人看见,忍忍就过去了,现在自己也忍不住继续笑了起来。 米拉捂住自己的嘴,扭头去看费利,这下他正举着手在嘴前,握拳挡住了自己的笑容。小路上融化的雪又重新冻上,在雪上形成了一层并不明显的薄冰,刚才米拉走前面那截小路时也差点摔倒。 “这提醒我了,”等嘴角绽开的那个大大的笑容落下,米拉又说道,“等下走下去的时候,我要小心些。” 费利点头,最后这句话的语调轻快,让他决定继续盯着米拉,他的目光落到她的卷发上,她挺翘的鼻尖那里,她唇上那抹亮晶晶的颜色。 “我们可以这样下去,就像这样,”她回头去看他,伸出手模仿着自己倒退着下台阶的姿势,“四肢都用上,这样安全多了。” 费利又一次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盯着米拉张大手假装自己在台阶上倒退着行走,她手指关节上那颗毫不起眼的一点再一次涣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盯着那根手指,直到它缩进拳头里,也许是下意识地,他的视线又落回了她的唇上。 之前还期盼着出现在半空中的尖叫声似乎已经不再是问题,她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的动作,因此放慢了手上的速度,她将手缩回温暖的袖子里,抬头去和他对视。两个人的视线越过短暂的距离,互相注视着,如果这是一场网球比赛,恐怕在两人之间往来的网球就要因为飞越次数太多而弹走了所有的空气。奥顿莱尔比自己高,米拉微微抬起下巴与他对视,她毫不示弱,这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因为奥顿莱尔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全身像着火一般。 慢慢地,在冰凉的夜晚,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那我们待会儿一定要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