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蕃兵
蓟城车坊新造四轮马车一百八十八辆,按照命令,尽数送来了洛阳。 当然不是空车运行,而是运了上万石腌得硬邦邦、几可当盔甲用的的rou鱼。 灵宝车坊在渡过了筹建期后,也正式投产。 四轮马车,将会在西征之中派上用途——如果路况不是特别烂的话。 邵树德抽空去城外看了一下马车,询问了一下车夫们的使用感受,得知故障率不高之后,稍稍放下心来。 蓟城车坊的产能还在持续扩大。他们最近从草原诸部中招募了一大批原黑车子室韦的部众,培训一番后便投入生产之中。 奚王、三泉王氏等部有些不开心,因为黑车子室韦已经被讨平,部众除西蹿代北的外,剩下的要么在仙游宫,要么在他们手中。要把吞下去的肥rou吐出来,可想而知是很心痛的。 但北京留守封衡却是个狠角色,拿着鸡毛当令箭——呃,他真有剑——硬是把人要走了,给的补偿不过就是一些粮食、布帛罢了,数量也不是很多。 说起来,还是无上可汗最讲究。 到了明年,待灵宝车坊稳定投产之后,关中还会新建一个车坊,即宝鸡车坊,以利用当地的森林资源,开足马力制造四轮马车。 强大的生产能力,一直是中原王朝的传统优势,自然要好好发挥了。 视察完毕之后,邵树德又回了上阳宫理政,九、十月间处理的基本都是与西征有关的事务。 这两个月,除了偶尔到丽春殿小住的皇后外,陪在邵树德身边的多是萧氏、杜氏、韦氏诸女。 她们欣喜于终于把圣人解救了回来。使出浑身解数,拿出千般才艺,诗词、茶道、抚琴、舞蹈等等,让只会摇屁股的野女人相形见绌。 邵树德也乐得如此。 吃惯了油腻的大餐,尝尝这种荤素搭配、菜色精美的餐食也不错。 十一月初,北边传来消息:鸊鹈泉、可敦城、诺真水三部北上,与鞑靼人厮杀了半年,互有胜负。 邵树德一看就有些恼火。到底是他们真不行了,还是在偷jian耍滑?或者两者都有?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邵树德觉得不能无端怀疑别人。他倾向于认为这三部虽然谈不上拼命,但还是努力了的,不是故意敷衍。 同时也在反思,这年纪一大啊,就容易怀疑别人,这种情绪要遏制住,不是什么好事。 年富力强时英明神武的君主,晚年时变成了雄猜之主,其中心路历程的变化,仔细深究起来,其实挺有意思。 邵树德在和这种情绪做对抗,尽可能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来看待事物。 “这一年年的,日子过得真快。”邵树德搁下毛笔,叹道。 不经意间,建极十一年就要过去了。 从去年年中开始,他就没有出去浪,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洛阳。 整个国家大体平静。 湖南被攻灭,五管乱局大体平定。 黔中偶有小乱,也被魏王勉仁平定。就在前几天,三郎上疏,提到建极九年底发往牂州的第一批三千户河北百姓已经初步站稳脚跟,今年的粮食收成已经趋于稳定。鉴于当地局势,请发第二批两千户河北降兵及其家属前往牂州诸县,筑寨聚居,垦荒种地。 邵树德批准了,令从临朔宫役徒中再挑选两千成德、沧景、易定俘虏,并其家人,发往黔中。 至于魏博百姓,稍稍缓了缓。这个地方,简直像烂疮一样,不断有叛乱发生,邵树德都记不清镇压过多少回了。 值得欣喜的是,他们的叛乱始终没有成功,且频率和烈度不断降低。总有一天,这帮傻比会知道再叛乱也是无用,认命得了。 三郎勉仁其实水平还是可以的。 邵树德并没有因为一次失败就全面否定他,事实上他带着蜀兵及黔中蛮人打仗,丢脸的也就姚彦章那一次,其他时候中规中矩,算是合格的了。 邵树德已经让他兼领播州安抚使,重点管束牂、播二州的蛮人,为朝廷稳固黔中中南部。 南方之外,北方倒迎来了难得的休养生息。 河南除了转输一部分粮草外,大部分地区在改进农业、疏浚沟渠、修建陂池。 河北甚至连转输之苦都没了。渤海国旧地有叛乱,但旋起旋灭,清塞军最后的五千人被安置在了穆州成为府兵。 安东府是第一个完成府兵全面安置的区域,全府计有府兵一万出头,部曲近三万户,都已到位。 沉州、仙州有望成为第二批完成的州郡。 但就目前看来,部曲缺口仍大,光靠将叛乱的胡人贬为部曲已经远远不够了。今年朝廷发运了六千余户江西降人及其家属,明年还会发数千户河北百姓——这是有罪责的,基本都属于叛乱分子。 对部曲的严重渴望,以至于邵树德都想重新发动战争,人为制造出一批奴隶了。他令三子勉仁总管播、牂二州蕃部,或许就出于心底某些不可描述的阴私想法。 南方那么多降兵,光蜀兵就有四万多,清海、宁远、广捷三军还有五万人,如果算上钱镠的数万兵马,真的很让人头疼。 还好南方也多年没战乱了。财富积聚比较多,这让邵树德有强烈的“练兵”冲动,即趁着开国初期,部队还有战斗力的时候,狠狠修理一番诸部蛮獠,空出来的土地从关西、河北迁移百姓屯垦。 当然,他这么做,在史书上多半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暴君的称呼是离他越来越近了,还是得想办法控制规模。 这些便是他琐碎而无华的“居家办公”生涯。 待在洛阳的邵圣,直让各路降人、诸部蛮獠连喊吃不消。甚至就连河北百姓,也怨念颇深。 我宁可要河北的五亩地,也不要南方的十亩地!老子就是不愿移民。 什么?邵圣的“移民工作组”带着强弓劲弩来了?艹,给二十亩地行不行? 国家大事,就是由这些小事一点一滴组成的。 现在的大夏就像一口高压锅,全靠他这口锅盖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诚如是焉。 ****** 十一月十三日,邵树德在侍卫、嫔御的陪伴下,又移驾神都苑,同时发下《巡幸西都御札》: “朕自承天命,肇启帝图,期四海之混同,法五载之巡狩……矧以累朝名都,隋唐旧地,人物殷繁,山河雄壮……地虽升于三京,民未识于乘舆……” “而西都士庶驰诚,表章继至,思朕车御暂到,庶彼内外永康,叠兴徯后之词,何爽省方之便……今取十二年正月十八,巡幸西都,随驾内外官员并马步兵士等,不得扰人,践踏苗稼。” “于戏!居域中之大,为天下之君,按巡既展于盛仪,涣汗宜覃于庆泽,人情允洽,帝道有光,更期忠荩之臣,永赞隆平之运。中外遐迩,宜体朕心。” 至此,巡幸长安的日期已经确定:建极十二年元宵节后。 西幸长安并不代表西征,只是帝国政治中心在三都之间的又一次变换罢了。 御札也说得很清楚了。最新一代关西人“民未识于乘舆”,不认识皇帝。换言之,没有感受到天子的威严。 联想到后世建国后五十年代,居然还有大量百姓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这种事,“法五载之巡狩”这种古礼就很有必要了,不然如何能够“期四海之混同”? 至于什么西都士民表章不断,“皆倾望幸之情”,那都是场面话了。 普通老百姓都是日子人,一年到头忙得很,哪会天天劝皇帝到他们的老家走一走?更别说他们有可能“践踏苗稼”了,即便朝廷会“其合纳苗子沿征钱物等,据顷亩与除放”,免除他们一部分税收以补偿损失,总体而言还是很麻烦。 随驾的大军除了部分宫廷卫士、银鞍直全部外,还有突将、义从、飞熊等军,以及新来的一部分蕃人,此刻站在神都苑内的便是了—— 千余名宝露等羁縻州女真精壮,外加鄚州、纪州、郿州、率州等苦寒之地的靺鞨部落兵千人。 渤海人也没有忘记出兵,他们总共凑了千人,多为世家、富户子弟“有材力者”。 前年遣使入贡的室韦诸部派了千余骑兵,没有敷衍了事,整体水平还是可以的。 草原七圣州大点兵,各拣选契丹、奚、渤海、汉儿精壮三百,凑了两千人。 乐州高句丽大族遣兵千人。 内务府还送来了债务奴隶一千六七百人。 各族蕃兵总计约九千一百余人,主要以精壮勇悍之徒为主。邵树德又给夏鲁奇选派了九百名年纪较大的禁军老兵,凑足万人,训练成军后伴驾西征。 这些其实都是前面几年东征的成果,而今兑现了一部分。 打西域嘛,禁军不需要出动多少人。 路途遥远,人吃马嚼,花费甚大。此战兵贵精不贵多,六大巡检使部落、诸宫奴部、辽东蕃兵凑个几万精锐,外加禁军马步兵数万人,河陇蕃部再抽调一部分精壮,差不多就够了。 打赢了胡人,难道就为了给个册封,让他们不闹事就满足了? 不,那是你没有真正统治他们,所以没有能力令他们流血卖命。只有真正把胡人纳入己方统治,成为这个国家一分子,才有可能令其心服口服,派兵随征。 邵树德一直为李世民能从印度河摇来人攻打高句丽而惊叹,也为他能让高句丽人去葱岭打仗而佩服,唐太宗是真正得到了诸部、诸国认可的“共主”。 蕃人酋豪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你有没有把他们当自己的臣民对待。 一次两次会上当,次数多了,人家就不陪你玩了。 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蕃人的土地始终对中原没有认同,中原始终对他们没有法理宣称,人家自己也不认。 不认,接下来就是对抗,结局就是防线收缩到长城。更极端点,对长城外的部落名称、实力、游牧地、首领名字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事真发生过。不信去问问明长城外的各种“兔”,他们弄得清楚草原上是什么情况吗?那是真真两眼一抹黑,离长城三十里的部落都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能靠满腹经纶的官员们去北京城外做生意的批发市场找人打听,然后将道听途说的消息乱写一气,作为能够影响国策的文件交上去。 离了个大谱! 至于技术扩散什么,更是无稽之谈。人家可以从印度、中亚、波斯、阿拉伯、渤海、朝鲜、日本获得技术,历史上吐蕃的铠甲风格、工艺带有很明显的印度、中亚技术痕迹,与唐朝完全是两个路子,质量也相当不错——吐蕃人可是三天两头就下山去印度劫掠的。 突厥、回鹘的官制、文字更是与中原没有什么关联,与中亚倒是有脱不开的关系。 各个不同区域的文明独立发展,在古典时代很难拉得开代差。 技术封锁什么的,未免太自大了,效果还不如贸易封锁——渤海国承自高句丽,从龙泉府那壮丽的宫殿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高度文明的国家,女真、契丹诸部完全可以就近获得技术来源,稍远一点还可以去朝鲜,压根不需要从中原获取。 “让诸部开始cao演。”邵树德坐了下来,看着列阵的军士,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