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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二五仔

    四更残夜,半月悬于东天。

    月光有些冷,刀光更冷,照得周廉等人胆寒。

    此时,他们这十三名官员,外加几十个仆从,被杀气腾腾的禁卫逼进了一间衙署院中,走投无路。

    郑泰清被绝望压得腿软,跌坐在地,“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杀进去了啊,难道八百人还打不过两百?这不可能……不可能……”

    “呵呵,有什么不可能,咱们都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燕王,眼下这一切,显然是设好的局,只等咱们傻傻往里钻。”

    死到临头,周廉反倒是有了些明悟。

    “设局?漕使这话是何意?”郑泰清双眼茫然。

    周廉惨笑摇头,“其实我早该看出不对劲的……”

    “以燕王身份之重,身边却只带两百亲卫,又不派自己的嫡系接管城防,还不断把城内城外的军队也调派他用,这才让我们觉得有机可乘。”

    “现在想来,燕王应该早已察觉左翼军不可靠,甚至也知道城东五百私兵的存在,可他却偏偏隐忍不发。”

    “然后他又当着咱们的面,要大张旗鼓地严查jian逆和贪腐,逼迫咱们狗急跳墙……”

    “咱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却是主动把脖子伸到已经打磨锋利的大刀之下,自寻死路。”

    一众官员听完皆是十分愕然,“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真的早已洞悉一切,那直接将我们拿下查办不是更稳妥么?”

    周廉仰天长叹,“因为有了谋逆大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福建官场彻底清洗,让朝廷无可指摘。”

    “他疯了吧!如今福建遍地烽火,他怎么还敢擅动官场?”官员们满是难以置信。

    一直沉默的李直却开口道,“他手握大军,有何不敢?既然福建已经糜烂至此,那不如就推倒重建,而燕王并不缺乏这么做的底气,并且如今东南之事,他一言可决!”

    官员们张张嘴,全都欲言又止。

    “哈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周廉举起细长的宝剑,并指抚在剑脊上,“自作孽,不可活啊,你我皆被欲念蒙蔽了双目,所以自取灭亡……罢了,罢了,尘世数十载,功名如何,利禄又如何,终归都要化土。”

    说完,便横剑在颈,以自我了结。

    就在此刻,李直身旁一名仆从蹿了过去,挥刀击在剑锋之上。

    剑身剧震荡开,脱手掉落,周廉惊怒交加,“混账!阻我自刎欲意何为!?”

    仆从咧齿一笑,“就算你要死,也该明正典刑而死,哪能让你畏罪自尽呢?”

    “你!大胆!李直你是怎么调教下人的!?”周廉喝骂着却突然一愣,惊觉到这仆从的异常,“等等!你到底是什么人?”

    “嘿嘿,在下军情司亲从官林漆,拜见周漕使……”

    林漆嬉笑着抱刀揖手,浑然不在意周围那些真仆从将兵器指向自己。

    “军情司?”众人惊愕,也都反应了过来,大惊道,“李直!?是你他娘的出卖我们!?……干林闹,杀了这两个狗东西!”

    “统统住手!”林漆一声暴喝,震得一群人耳中嗡嗡作响,“你们是想让全家陪葬么?”

    所有人顿住,林漆继续说道,“你们怎么不想想,门外的禁卫为何一直不攻进来,而我又为何敢自曝身份?这都是因为燕王殿下想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要不要珍惜了。”

    “都退后!”郑泰清大喊着爬起来,走近李直和林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燕王愿意饶我们一命?”

    林漆却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嘛,谋反罪量刑也是有大小的,或许只杀本人,或许夷族,郑宪使乃提点刑狱之人,想必比在下更清楚吧。”

    郑泰清下意识点着头,因为他深知,就算夷族其实也有不同等级,三族、七族、九族,这可是几十上百条人命的差别啊。

    “他说得对,大家别轻举妄动,既然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增添罪孽了。”

    而周廉一直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直,“怎么会是你?”

    因为和他们这群半推半就加入反燕行列不同,李直才是反燕集团在福州的代表和执行人,之前城外的私兵就只有李直知道。

    李直被众人盯得心头发毛,讪讪道,“我……我只是及时幡然悔悟,回归正道而已…你们也别怪我,就算我不这么干,你们谋逆贪腐的事也迟早要暴露的……”

    周廉气得直哆嗦,“要不是你煽风点火,一直推波助澜,我们怎么会踏上举兵谋反的不归路?顶多也就罢职流放而已……你!你这不得好死的狗东西!”

    众人把李直所作所为的桩桩件件在心中过了一遍,醒悟到所有关键节奏都是他带起来的,立刻恨不得把这狗贼撕碎。

    “李直狗贼,我等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直觉得自己很无辜,毕竟他也是身不由己,“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你们本心纯良,我再怎么煽动也没用啊,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现在不管你们有多恨我,我还是劝你们都把兵器放下,等殿下来了,好给自己家人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周廉和郑泰清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苦涩无奈,同声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都听他的吧……”

    随即,所有人慢慢都放下了兵器,然后林漆吹响铜哨,把禁卫都招了进来,彻底控制住场面。

    不久后,赵孟启才慢悠悠的来到这个衙署院子,“都搞定了?”

    仆从都被关进房中,留下的官员包括李直在内十三人,全都自觉跪下参拜,“罪臣等拜见殿下。”

    十三?果然不是好数字。

    赵孟启摇摇头,看向其中的‘犹大’,“李运判有功无罪,且起来吧。”

    其实,这李直此时心中也是惶恐,害怕燕王会把自己灭口,毕竟这次的手段确实比较脏。

    他哆哆嗦嗦站起身,“臣侥幸不辱使命,不敢称功。”

    “诶,虽然你曾经误入歧途,但有功就是有功。”

    赵孟启摆摆手,神情认真道,“若非你的检举,孤还想不到我朝臣子中竟然还有如此逆贼,而且也多亏你忍辱负重同这帮逆贼虚与蛇委,才能及时洞悉他们的jian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如此大功,孤定当向朝廷为你奏请嘉奖。”

    李直闻言简直是欲哭无泪,当初军情司的人找到他,摆出一大堆把柄,好一番威胁利诱,所以他才不得不做这个二五仔的。

    可当时说好了,事后会给他保密,不让无关人等知道他干过出卖同僚之事。

    但现在又说要向朝廷请功,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李直是卑鄙小人了么,那让他还怎么在官场、在士林里混啊?

    而李直还没胆子向燕王抗议,并且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最起码说明燕王并没有将自己灭口的打算。

    这一来,虽然名声坏了,成为士大夫口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所有文臣孤立排斥,但是只要认清自己的定位,牢牢抱紧燕王的大腿,也还是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的。

    不就是给燕王做忠犬么,到时候让咱咬谁就咬谁,也不失为一条为官之道。

    心念急转间,李直便定下了主意,谦卑至极地回道,“忠心侍主乃是人臣本分,殿下的意志,便是微臣的使命,微臣只愿此生能为殿下排忧解难,鞠躬尽瘁!”

    呵呵,这家伙还真是没节cao得很啊。

    赵孟启腹诽着,脸上却露出嘉许的笑容,“李运判能有此觉悟,孤深感欣慰,往后只要你实心任事,孤也绝不会亏待你,朝堂之上必会给你留有一席之地。”

    即便看不起李直的人品,甚至有些厌恶,不过这世界又有几个真正的正人呢?

    这李直无疑就是个纯粹的小人,但也的确是有点办事能力的,而且如今已经自绝于士大夫群体,若是驾驭得住,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赵孟启的承诺令李直狂喜,连忙拜倒在地,“为殿下效忠,微臣万死不辞!”

    随即赵孟启让李直起身退到一旁,然后将目光扫向周廉等人。

    周廉等人本来看着李直这般卑躬屈膝,毫无士人风骨,心中正在大骂不要脸,可见燕王看过来,立刻齐齐将头磕在地上。

    赵孟启微微一叹,“想必尔等都很清楚自己的罪行吧。”

    “罪臣知道,犯上作乱,罪该万死。”十二人齐声回应,声音都打着颤。

    赵孟启脸上带着些许自嘲,“虽然孤使了些手段,但你们也别觉得自己有什么冤枉,至于罪该万死,也不过是空话,不管是谁,命都只有一条……好吧,反正你们是死定了,不过呢,孤也并不喜欢动不动杀人全家,所以只要你们能如实交待罪行和同党,至少还可以换你们家人一条生路。”

    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李直那狗贼不是都一清二楚么?

    周廉有些迷茫,战战兢兢道,“罪臣会把谋反之事的所有细节都亲笔自陈,至于同党,却都在这里了……”

    “不止谋反,还有你们以往的贪腐之罪,最好每一桩每一件都能交待清楚,还有赃款的来龙去脉,不论涉及到谁,最好都能如实详述,懂了么?”

    赵孟启这意思很明显了,不但要把谋反做成铁案,免得有人挑刺,还想搂草打兔子,深挖贪腐问题,进而整顿福建路的吏治。

    吏治这东西,变坏容易变好难,当贪腐已经成为风气,那官场上真正廉洁的人就难以容身。

    从现实上来说,想要完全杜绝贪腐是基本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能学朱元璋那样杀得人头滚滚也不行,但风气却必须扭转过来。

    但平时若是想要大肆反腐,那简直就是捅马蜂窝,搞不好整个朝廷都得停摆。

    不过眼下福建这个乱局,倒是一个破而后立的好机会,毕竟挥舞着平叛的大旗,可以砸开许多阻碍干涉。

    周廉和郑泰清等人明白过来,燕王这是要把谋反和贪腐绑在一起,对福建官场进行清洗,这无疑会有许多官绅遭殃。

    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贫道也要死,但贫道的家人不能死。

    因此周廉等人纷纷表示愿意如实招认,交出所有不法所得,并供述其他涉嫌贪赃枉法之人。

    随即,鲁德润把这些人带下去审讯,然后常庚前来汇报。

    “……子城外残余叛军发现事情不妙后,大部分从东门逃出城去,撞进了幺零叁团叁营埋伏,全部就擒,留在城内的,正在进行搜捕。”

    “陈砻陈推官有军情司的人保护着,安然无恙,但聂正升殉职……”

    “布置在其他城门外的部队也都完成了相应任务,只有少数叛军趁夜色逃遁。”

    “不过……”

    说到这里,常庚顿住,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孟启奇怪,“不过什么?支支吾吾的干嘛?”

    常庚抓了抓脸,轻声道,“赵孟关传信说,钱小娘子在大营里。”

    “钱朵!?”赵孟启很是惊愕,“这丫头怎么会在大营!?”

    “应该是偷偷随军来的,一直藏在文宣队里,然后应该看到城中出事,担心您的安危,就跑得去要求赵孟关带兵出营来救援,据说是还把刀架在赵孟关脖子上威胁来着,可赵孟关的二营任务是留守大营,然后又不能把行动计划告诉钱小娘子,结果,被钱小娘子狠揍了一顿,都破了相……”

    “胡闹!”赵孟启听完,气得鼻孔冒烟,“去,立刻去把这无法无天的丫头给我抓起来!”

    “这不好吧……”常庚有些为难。

    赵孟启抬脚踹在他胯侧,“执行命令!你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