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四七章 是祭天还是祭人
祭祀天神的祭坛已经建了起来,来不及用土夯实,便用木架搭建了,虽然并不是多高,但是上中下三层都布满了旌旗,再缠绕上了布匹和绢纱,看起来满像是一回事的。 “……灵之车,结玄云,驾飞龙,羽旄纷。灵之下,若风马,左仓龙,右白虎。灵之来,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灵之至,庆阴阴,相放怫,震澹心……” 乐师整整齐齐的带着头冠,身上在葛布衣袍之外披着绢纱,端坐在细苇席上,一板一眼的奏响了郊祀之歌,宣告了整个的祭祀活动的开始。 虽然郊祀之歌对于一个祭祀天神的礼仪有些超标了,但是也并不算是多大的事情,因为其实也属于同一个等级档次的歌曲…… 郊祀之歌是伟大的汉武帝制定下来的郊祀之礼,并且把这样一个乐章专门在乐府之内单独列出来,并且还是李延年作曲,司马相如做词,想想就简直有一些后世天王天后同台献艺的的感觉…… 池阳在泾水之北,所以也有人称之为泾阳。因为泾水清澈,又北靠高陵,所以也是比较符合古代望气学术的观点,因此也就成为了李傕扒拉到自己怀里,作为自己封邑的一个地区,而现在从池阳城门一直到十里之外的祭坛处,一路都搭建着一些简易的草棚,而且在草棚的上还缠绕着一些昂贵的丝绢,可以说光这一项,就花费不少钱财了。 汉朝不得不说是一个比较年长的王朝,从刘邦到现在刘协,已经是绵延了四百余年了,这个算得上是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大一统的前提之下的长治久安,自然对于所谓的神灵,或者说是祖宗之灵,有了较大程度的发展,在耗费的钱财数量上也远远的超过了周朝或是秦朝。 祭祀就是这样文化的最直接的体现,能够获得上天的眷顾,钱财什么的便都是浮云了…… 人活在世上总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拼搏,孜孜以求,总是怀着美好的希望,所以统治者也利用这一点,用神秘且隆重的仪式,来表明自己是天地或是神灵的意志的代言人,具备了管辖万民的权利。 这或许也是郭汜愿意举办这样一个祭天仪式的最根本的原因,在郭汜的观念当中,说是祭天,还不如说是祭人,因为他也想通过这样的一种模式,告诉所有的人,西凉人,或者说是郭汜他自己,绝对也是上天的宠儿,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祭天之礼,并不是汉代最高档的祭祀活动,封禅大礼才是最高级别的。 “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但是封禅大礼毕竟太过于隆重,并且按照惯例是要到泰山进行,因此也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举办次一等的祭祀。 次一等的祭祀活动当中,分为三种,分别是郊祀、灶祀,和其他祭祀,很遗憾,或许和后世绝大多数的朝代不一样,在汉代,祭天这个祭祀活动就是属于其他祭祀。 而作为郊祀,在西汉期间非常盛行,特别是在汉武帝时期,三年一次,规模盛大,许多礼仪规范也就是在那个时间段定下来的。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到了东汉光武帝刘秀,他一生当中只进行一次郊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光武帝的影响,随后的西汉的皇帝,也都没有进行过什么特别的郊祀。 灶祀也比单纯的祭天之礼要更加的高等一些,不仅官方祭祀,民间也同样祭祀,在二月祭祀太社之神是一项全民的活动,后世的“二月二”的节日也就是渊源于此。 而仅仅是祭天之礼,也就是祭拜天神,则是和地、日、月、星、风、雨、雷、电诸神同列,当然在所有神灵当中,天神的位置算是最高的了,不管是皇帝即位,还是盟誓、封拜等事都离不开对于天神的祭拜。 不过很显然的是,对于天神而言,人间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因此他们也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来理会,就像是人类一般也不会关注蝼蚁在祭拜什么一样,如果蝼蚁也懂得祭祀的话。 池阳县城城门之处响起了一阵金鼓之声,几面鲜艳的旌旗从城门之处最先出现在人群的视野当中,随后便是绚丽多彩的华盖车,还有那威武的骑士…… 此时此刻,郭汜正在亲卫队的护卫之下,坐在华盖车上,努力在一摇三摆当中控制着身体的平稳,缓缓的前往祭坛。对于郭汜他来说,这一次的祭祀自然可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地点设在池阳多少让郭汜觉得有些不爽,但是这只是给李傕一个面子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祭祀,是由郭汜他来主持的,皇帝还小,在长安待着就好,而且作为皇家贵胄,自然不能轻动,像这种“辛苦”的事情,当然是自己这个“重要”大臣来担任代劳就好了。 皇天后土,在一般人眼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而郭汜若是进行了天神之祭,也就代表了自己是在朝野当中担任重要的角色,自然就成为了自己如今地位的“合法性”最佳的注脚,就像是汉武帝热衷于五年就跑一次泰山进行封禅一样。 作为当朝新封的后将军,这个仪仗自然不会太寒酸。作为正式的场合,郭汜并不能骑马,而是乘车,也就是那种华盖车,并且还不是一辆,而是四乘,也就是四辆四匹马拉着的华盖车。 郭汜当然一个人同时坐不了四辆车,但是要的就是这样的逼格,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和后世那种一长串的婚车的意思同出一辙。 最前方的称之为金车。其实就是仪仗车队的引导车,车上一般安装着金錞或者是金铙,用来击打,声音响亮。在金车之后的便是鼓车,在车上竖着一面楹鼓,在楹鼓两面均有鼓手,手持鼓槌,正在卖力的击打,将沉闷的鼓声混杂在清脆的鸣金之声当中,传递得很远很远。 第三辆华盖车自然坐的就是郭汜,在华丽无比的宽袍大袖的装饰之下,这个往昔的马贼似乎今天也多了几分儒雅起来…… 当然,除了最后一辆插上了旌旗的殿后衣车之外,还有两侧徐徐而进的骑士,左右两两对仗,手持矛、戈、戟、钺、枪、盾,正好十二人,而在车队后面,还跟着车乘一同前行,捧着各式各样的器物的戎仆、齐仆、道仆、田仆,将整个队列拖得长长的。 车马人。 旌旗器物。 摇曳过长街。 正是风光无限。 随着道路两旁的人群拜伏下去,在华盖车上的角度上看去,只能看见了一个个低下的头颅和翘起的屁股,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端坐在华盖车当中的郭汜,洋洋自得起来,觉得在这一刻,仿佛是全天下的荣耀都集于自己一身,情不自禁的捻着胡须,就跟上了花轿的新娘一样,虽然是勉力的维持着矜持,但是多少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十里之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祭坛之前。那些在祭坛之下早早就在等候的礼仪人员和武舞的表演人员,便在礼官的高声长吟当中,也是伏拜到了道路的两旁。 坐在华盖车上的郭汜目不斜视向前缓缓而行,维持着威武雄壮的姿态,然而这样的姿态却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道路两侧临时搭建的彩棚之上,忽然冒出了一股黑烟,旋即便有火焰冒头,开始燃烧起来! 火苗在绢纱之上蔓延,燃烧得非常快,迅速的引燃了草棚之上垫着的干草,再加上野地里的风一吹,顿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转眼之间就浓烟滚滚,火花四溅!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快来人啊!”顿时有人高呼着招呼人员进行救火。原本在道路两侧观礼的百姓轰然大乱,奔走哄乱成了一团,将原本秩序井然的依仗队列冲乱了不少…… 而那些原本伏在地上赤膊的武舞舞者,在领头人员的眼色之下,便一个个默不作声的爬了起来,然后便渐渐的逼近了郭汜所在的华盖车队。 “便是此刻!”车队当中不知道是谁大声喝道,“惩jian除恶!清除国贼!速速动手!” 旋即依仗当中有不少人人也跟着同声喝道:“惩jian除恶!清除国贼!” 人潮立时“轰”的一下,混乱不堪。 郭汜腾的从华盖车上站起,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在得知马腾领兵过了长安前往新丰之后,郭汜基本上就已经轻松了许多,甚至开始有些乐观了,因为在只要和马腾韩遂联手之后,便真正可以说在关中区域,西凉的实力就变成了绝对的优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郭汜才想着赶在樊稠和韩遂,甚至是李傕和马腾之前,先举办这样一次的祭天之礼,来给自己添加一些话语的分量,然而没想到遇到了面前这样的事情! “保护将军!” 几名临近的骑兵亲卫便往郭汜的华盖车靠拢! “国贼死去!” 一个手捧着铜盆的仆人转身猛地将手中的铜盆砸向了侧面骑士的面容,然后便不管不顾的直接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骑兵的腰,就往一边拖拽,企图将骑兵拉扯下马来…… 一名舞者闷声不吭的挥舞着干戚,猛的砸在了一名郭汜兵卒的面庞之上。虽然作为舞礼的斧头是没有开刃的,并且还是木制涂漆,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沉重的钝器,而且还有盾牌,正好是可以用来抵挡一些郭汜的骑兵的反击…… “爹!娘!” “娘子!” “郎君!” 浑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那些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混乱奔逃,相互推搡踩踏,哭天喊地…… 在远处的一个山谷之中,斐潜正带着人手埋伏在此。 有了地头蛇的帮忙,其实潜伏工作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困难,否则汉代也不会号称是逃犯最多的年代,甚至那些朝廷钦犯可以公然成为各地郡守的座上宾席上客,因此斐潜在庞氏二人的掩护之下,施施然的化整为零,然后便来到了池阳的附近。 当然所谓的整其实也没有多少,就算是汇合了赵云绕道而来的百骑,也就不过是六百骑而已,并不多,但是要搞搞事情么,多少还是够了。 留在山顶上的几名斥候看见了祭坛那边的黑烟和火光,顿时转头向山谷内大呼道:“火起了!看见火起了!” “出发!”斐潜翻身上马,然后一挥手,没有多余的第二句废话,便直接和张辽、赵云一同向着前方祭坛之处压了上去。 在乱纷纷的火灾现场的混乱的喧嚣声当中,斐潜的六百骑兵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郭汜等人的注意力。 郭汜甚至还愤怒的扯开了身上的原本穿戴整齐的锦袍,接过了身边骑兵亲卫递过来的长矛,站在华盖车上居高临下,刺杀了好几个敢于挑战他的威严的家伙,指挥着亲卫骑兵开始斩杀这些原本手中就没有多少利器的礼仪人员…… 郭汜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当然也有带来一些骑兵和步卒作为护卫,只不过因为礼仪上的关系,普通的兵卒自然是不能跟着他一起踏上祭坛的,所以现在大多数的步卒都在外围,仓促之间就被这些百姓和舍生忘死冲上来的礼仪人员隔开了,但是只要将这些企图挡在面前的人员砍杀殆尽,也就会汇集在一处了…… 就在此时,一个相比较祭坛附近疯狂的叫喊声小了许多的闷响和震动,慢慢的传递开来…… 沉闷的马蹄声,先是不紧不慢的踢踏着,然后便渐渐的加快了起落的速度,然后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连续密集的敲击地面的闷声,如同旋风一般,向着祭坛席卷而来! 斐潜所带来的的六百骑,全是经过战阵的精兵,各个都是正在壮年的精干兵卒,再加上其中有三百骑,不管人马都披上了一层的战甲,虽然为了重量考虑,只是给战马装备上了皮甲,但是当这三百重骑领先奔驰起来的时候,却依旧让人感觉到了不可阻挡的一股强大力量! 按照斐潜的老习惯,这些骑兵不仅有铁札甲,有头盔,自然还标配着画了鬼颜的面罩,此刻面甲已经放下,露出了狰狞的图案,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黝黑的孔洞当中闪烁着精芒…… 当这些骑兵如同一个个活动的铠甲堡垒压上来的时候;当战马的鬃毛在风中飞扬舞动着的时候;在这些鬼面之下喷涌着喷涌着气息逼近的时候;当扬起的战刀长枪的寒芒在阳光之下闪烁的时候;排列整齐冲阵的这六百骑兵,竟然迸发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威严之势! 六百带甲骑兵越逼越近! 正在往郭汜处汇集的外围兵卒感觉有些不对,待转头查看的时候,猛然之间才发现从斜刺里面杀出来的斐潜一队人马,刚刚喊出敌袭两个字,就看见了漫天射来的一波箭矢,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斩杀国贼!” 六百带甲骑兵轰然撞进了郭汜的护卫兵卒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