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3章 此时此刻
许县有变。 如同惊雷一般,差点吓掉曹cao的一魂一魄,于是曹cao在得到了满宠加急送来的信息之后,便是立刻连夜出发,秘密赶回了许县。 十一月初一。 戊戌、癸未。 娥眉残月,岁煞西。 百无禁忌。 是个好日子。 曹cao早就已经换好了朝服,但是并没有直接上朝,而是背着手,在司空府衙,站在大堂的之中,仰着头,静静等待着,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人是有气场的,曹cao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落在大多数的仆从下人们眼中,就像是在空中隔离出一块无形的格挡,上面写着,越界者死! “咔哒……” 曹cao周边的这个无形的格挡,被丁夫人撞了一个粉碎。 曹cao一回头,却见到丁夫人默不作声地厅堂之中的桌案上,布置着一角酒,一豆盘,一小碟的青盐,一块guntang的石板。 丁夫人将豆盘之中切得极薄的牛rou,用筷子夹起,铺在了已经烧得guntang的石板之上,顿时发出细微的“吱嗞”之声,灼炙牛rou的香味慢慢的散发出来。 豆盘不大,rou片不多。 丁夫人旁若无人的烤着rou,没看曹cao,也没有看着其他地方,就像是这里并非是大汉司空的白虎堂,而是乡野农家夫妇床头的小矮桌。 一边烤着rou,一边顺道还倒了一爵酒,放在了桌案上。 然后从石板上取下第一片烤rou,略微沾了些青盐,便置于小碟之中,往曹cao的方向上微微推了推。 酒温。 rou香。 曹cao看着,忽然笑了。 “你怎么起来了?” 曹cao坐了下来,夹起烤rou,便塞到了嘴中。牛rou大概只有五分熟,只烤了一面,微焦,带着油脂的香气,而另外一面则是沾了些青盐,激发出牛rou本身的滋味。在口中咀嚼,又有焦香又有细嫩,简单的青盐反衬出牛rou当中丰富的脂肪酸蛋白质,简单,却美味。 昨夜曹cao到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又特意交代不要惊动了他人,在书房将就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换上了朝服,没想到还是让丁夫人给察觉到了。 “我听见了你的马叫声……” 丁夫人淡淡的说着,然后将第二片的牛rou沾了些青盐,放在了曹cao面前的小碟子里,刚好是曹cao咀嚼完第一块rou的时间。 “呵呵……” 曹cao笑着摇摇头,然后拿着筷子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吟哦起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丁夫人也笑了,接着曹cao话头应和道,“……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曹cao点着头,夹起rou,一边听着丁夫人的浅吟,一边摇头晃脑的咀嚼着,然后端起了酒爵,一饮而尽! “且容某取杂佩之!” 曹cao站了起来,然后跨步向前,沉声说道,“备马!上朝!” 丁夫人也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曹cao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 ………………………………………… 大汉早朝。 嗯,严格说起来,似乎每一个皇帝都会被早朝支配过,好像是不早朝的皇帝就不是好皇帝,就像是不提前到校的学生便常常被认为是差生一样。 关键是一个态度,对吧? 因此刘协坚持着,虽然被窝在进入深秋的时候,就开始显现出异常强大的威力,但是刘协毅然的早起,准备,然后登上了大殿宝座,看着群臣下拜行礼,这让他多少有一些满足感,一些大汉依旧的欣慰。 生活要有仪式感,对吧? 所以刘协特别喜欢听着小黄门在一旁如歌如泣的吟唱着“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大臣次第上前,启禀奏事,虽然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但是刘协依旧一丝不苟的认真问,详细答,认为这就是他将来彻底主政之前的储备。 不过么,任何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当刘协听到大殿之外传来了“大汉司空到”的唱名之声的时候,整个的心噗通便漏掉了半拍,顿时觉得手脚发麻,发冷。 “我是大汉天子!”刘协在心中这样说道,“我是天下之主!大汉天子!”刘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原本表露出来的一些仓皇神色,渐渐的平复下去,但是刘协一转眼看见了一旁的董承,看到他一脸白毛子汗,心中不免依旧又是狂跳了几下。 哗啦啦…… 大汉司空曹cao的身影还未看见,却看见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卒冲进了大殿之中! 这些兵卒显然都是经历过战阵的,兵甲之上甚是隐隐的透着一股血腥味,让大殿之内的大臣忙不迭地左右躲避。 兵甲凛凛,锋锐的寒光似乎更增了几分的萧杀,除了几名曹氏心腹亲信纵然有些疑惑,但是依旧大体上神色泰然之外,其他不了解情况的大臣便纷纷sao动起来,一股紧张的氛围在大殿之中无形的扩散。 刘协觉得喉咙干涸得厉害,就连吞咽都有些疼痛。 “大……大……大……大胆……”一旁的小黄门有气无力的,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叫喊了出来,“此……此乃天子所在,尔等大胆,竟……竟敢冲撞圣驾……” 小黄门声音在大殿当中刺耳的响着,却无人应和,也无人理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殿门口,没有人去关心小黄门说了一些什么,也没有人去替刘协说些什么话。 就连董承也没有,他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除了在原地发抖之外,连话似乎都说不完整…… 刘协闭上了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大汉啊……” 大殿门口的晨光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背对着光,只是能见到锦袍之上反射着光芒,似乎比晨光都还要刺眼,但是在脸庞之中,却是一片黑暗,似乎比深渊都还要混沌。 “臣,大汉司空,见过陛下。” 曹cao缓缓地平举双手,将四根手指头平搭在了一起,然后超着前方平推了几寸,便算是跟刘协见过了礼。 “大……大……大胆!”刘协身边的小黄门又想要叫,却被刘协制止了。 是的,曹cao行的是平揖,按照礼仪来说是不符合拜见皇帝的规范,但是现在兵卒都上殿了,还追究一个行礼规范不规范,又有什么意义? “曹司空,”刘协尽量的用淡然的口吻说道,“今日前来,欲废帝乎,欲刺帝乎?” 曹cao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前来,乃清君侧,诛jian妄,斩谋逆也!” 不知道为何,刘协忽然就觉得不是那么慌了,便又说道:“满朝皆忠良,何jian妄之有?” “果真?”曹cao依旧面无表情,然后目光转向了董承,说道,“董车骑,汝意如何?” “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董承一脸的汗,但是依旧咬着牙说道。 众臣顿时一片哗然。 曹cao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董承,然后看向了刘协,似乎就是在跟刘协说,看看,这就是你选的,这就是你所仪仗的人! 董承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片煞白,慌乱之间,正待分辨一些什么,却听到曹cao一声爆喝,“来人!带王子服上殿!” 曹cao轻蔑的扫了一眼董承,似乎觉得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太过于柔弱,连亲自上手的欲望也失去了一般,看向了一旁老神在在的满宠,说道:“伯宁,可言之……” 满宠领命,向前一步,站到了大殿之中,然后朝着刘协行了一礼,倒也是一丝不差,标准到位,然后直起身,环顾左右,从袖子里面取了一封的奏章,朗声念道:“……jian贼董氏,欺君妄上,不服王法,私蓄兵甲,欲行谋逆,罪证确凿……” 满宠还没有念完,就被董承打断了,“诬陷!此乃诬陷!臣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谋逆之心!” “王子服……”满宠虽然被董承打断,但是也不以为意,干脆就不继续念了,反正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有,就行了,至于有没有将这一个流程办完,也不是非常重要,所以就进入了下一个流程环节,“……今于陛下面前,汝且好好分说……” 王服,字子服,任昭信将军,分管许县守护之职。 董承原本的计划,嗯,甚至不能称之为计划,实在是连一点创意也没有,几乎是照抄王允的那一套,也就是刺杀董卓的翻版而已,或许在董承眼中,反正像是董卓那样的有那么多西凉兵力的家伙也干掉了,曹cao这个董卓第二又有什么了不起? 只不过,董承前脚刚跟王服联系上,后脚满宠也就到了…… 王服叩首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启,启禀陛下,董车骑……董车骑寻某,言……多有谋逆之语,并称家中兵甲甚众,可循机而作……” “汝血口喷人!” 董承大怒,上来就想要捶打王服,却被一旁的两名曹氏兵卫拉扯住,正挣扎之间,一柄短剑“当啷”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之上…… 顿时大殿之上,在这个瞬间,似乎时间凝固了一般,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地面上的短剑之上。 “这……这……”董承眼睛都瞪圆了,“这不是某的!不是……” 曹cao上前了几步,将短刃捡起,然后抽了剑刃,寒光一闪。 “此剑颇美,刃口锋锐,装饰繁华……倒也是难得……”曹cao笑着,只是这笑容阴森一片,“董车骑,此剑果真非汝所有?” “当然,当然不是!”董承下意识的就回答道。 曹cao将短剑完全抽出,然后“笃”的一声就扎到了大殿当中,钉在木地板上摇曳着,颤抖出一片的寒芒,“既然非汝之有……此剑身之上,为何有一董字?” “这……” 不知道为什么,董承突然暴跳起来,力气之大,就连身后擒拿他的两个曹氏兵卒都抓不住,径直便往曹cao扑去! 刘协也是坐不住,立起身来,伸出手去,不知道是要制止,还是要发令…… 早有防备的曹cao往后撤了一步,然后顺手拔出身后护卫的战刀,直接送进了董承的胸腹之间! “曹贼!”董承胸腹之间,鲜血喷涌,双手死死的抓住了曹cao的手臂,咬着牙,瞪着眼,“汝构陷于某!” “是非曲直……呵呵,自有后人评说……”曹cao低声笑了笑,然后将战刀抽出,一脚将董承踹到,“来人!” “在!” 大殿上下的曹氏兵甲轰然应答,震得似乎大殿横梁上的尘灰都在往下掉。 曹cao将战刀向下一甩,沾染的血液从战刀上滑落,在木地板上画出一条血线,“董车骑谋逆,罪证确凿,当诛九族!斩立决!” 刘协重重的坐了回去,垂下了脑袋。 良久。 似乎过了一辈子,等刘协重新抬起脑袋的时候,才发现大殿之中众臣和兵甲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退去,只剩下了他和曹cao两个人。 刘协坐着,曹cao站着。 在两个人中间,却是董承留下的一滩血,红的发黑。 “为何?为何?!”刘协盯着曹cao,艰难的问道,只觉得嗓子眼里就像是被割裂了一半,带着沙哑,充满血腥。第一个为何,刘协不是问曹cao为何杀董承,而是在问曹cao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杀董承,第二个为何么…… 曹cao默然的看着刘协,并没有回答。 “曹爱卿……”刘协双手捏着桌案的边缘,脖子之上的青筋暴露,哑着嗓门嘶吼道,“……朕,朕也曾以为,汝乃大汉忠良!” “是么?”曹cao终于是开口,盯着刘协说道,“臣,亦如此……” 就像是挨了一记钝器重击一般,刘协瞪着眼,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茫然起来,下意识的避开了曹cao的目光。 “唉……”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曹cao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拱了拱手,“臣,告退……” 刘协没有反应。 曹cao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了大殿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幽幽说道:“陛下……臣原以为……陛下会为董贵人求个情,故此等候……呵呵……” 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刘协猛然间跳将起来,就连桌案都撞翻了,大叫道:“曹司空!不可!董贵人还有身孕啊……” “难得陛下现在才想起来么?”曹cao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晚了啊……晚了……” “曹cao!”刘协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不知何时已经是眼泪鼻涕横流,“汝绝朕之子嗣,就是绝大汉之后!汝,汝就不怕天谴么!” “天谴?”曹cao头也没有回,继续向前,“若可令苍天开眼,令陛下聪慧,某……亦无憾也!” 刘协跌跌撞撞,追奔到大殿门口,却只能看着曹cao的背影远去,心中愤懑不已,翻腾难以平息,不由得咬牙大叫道:“曹贼!苍天在上!汝绝吾后,汝后亦绝之!” 曹cao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刘协半响,最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此时此刻,陛下竟然,尤未开悟……可悲,可叹啊……” 刘协终于色变。 曹cao转身而去,再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