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4章一条超长道路
华夏,自从三皇五帝时期,普通的人就愿意相信组织,相信领袖,愿意听从有经验的人吩咐教诲,这一点原本是好事情,但是后世很多聪明人却将这个好事情生生的玩到了崩坏。 在华夏,或者说东方封建社会当中,一个好的或是坏的朝堂,一个好的或是坏的领袖,将极大的决定了整体国家的走向,因为这种权威性是从上古时期,就已经一代代的培养起来了,这也是即便是到了大汉当下,刘协已经是几近于隐形,但是乡野之中还是会有很多人,念叨着大汉,回味着当年的好时光。 大汉,太兴四年,十月十一。 相比较起来,豫州和冀州的人口,比历史上保存得要更多一些,但是人一多,事情自然就多,再加上荆州事务,南北防线调度,后勤物资分配,几乎全数都压在了荀彧一个人身上,而且曹cao那种喜欢走钢丝的性格,若是放到后世妥妥的一个极限挑战者,也导致了事务更繁杂,更不堪,更难缠。 关键是荀彧还不能,不敢,不可以放手,只能是在外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又或是仇恨的议论声中,装作一如既往的把持着一切政务,似乎没有任何精力上不济的迹象,每天维持着高速旋转的状态,处理着这个大汉帝国桩桩件件的事务。 皇宫之内,似乎这一段时间也消停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子嗣的出现,让刘协成熟了一些,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多多少少不怎么跳了,让荀彧能缓一口气。 君臣之间,一片祥和模样。 但是,这只不过这个是假象…… 矛盾迟早还是会爆发的。 荀彧深刻的知晓这一点。 因为权柄这个东西,只要是沾染上了之后,能忍得住能控制自己的都很了不起,大部分人都是直接沉沦,变成了权柄的奴隶。 刘协会在获得权柄之后就能坦然面对么?显然不可能。 就像是曹cao和斐潜当下虽然说是和谈了,但是将来呢? 这一次的和谈,又能和平多久? 下一次,又是谁将会倒下? 大汉走到现在的这样的境地,长安许都分治东西,似乎是一种必然,也似乎是历史的重现,当年光武帝之时,如果不是关中自废武功,那么刘秀想要获取关中,多少也是要费一些工夫的,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会不会也像是当年一般,自己走向了绝路去? 荀彧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一卷书简上。 那是抄撰而来的《爵田律》…… 这会是骠骑将军自我了断的匕首,还是砍向山东士族的利刃? 荀彧细细研究过骠骑所颁发的《爵田律》,认为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目的,就是遏制土地的大量集中兼并,因为很明显,如果以军功为爵,那么大部分的大汉内地的人,比如说是像是冀州豫州一带的,是不会有什么大军功可以封爵的,所以自然都需要要缴纳较高的税率,同时还随着田亩的数目增加,税率也会增加,必然使得当田地达到一定数目之后,产生出来的收益不仅是没有增加,反而是降低了。 故而荀彧断定,《爵田律》在冀州豫州这里,绝对会受到大量的反弹抵抗。冀州豫州之内,但凡是有些名头的家族,土地就已经是超过了《爵田律》当中的规定之数,而想要让这些人都规规矩矩的缴纳超额的税收,谈何容易? 这些土地兼并者,包括荀彧的家族,兼并土地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粮草,而这些粮草若是不能通过赋税等等手段转变成为钱财,转本成为和朝堂坐下来谈的资本,那么这些粮草又有什么意义? 荀彧在《爵田律》之中闻到了非常危险的气息…… 若是要避开《爵田律》,倒也不难,比如说拆分,将原本属于家族的田地分摊到个人头上去,那么按照《爵田律》自然就不用缴纳高额税收了,但是如此一来么,便会引发更多的问题,因此大多数的家族都不愿意拆分的,毕竟利益集中在谁手里,谁的声音就大,如果说拆分出去了,这家族还能算是一族么? 荀彧感觉到了在《爵田律》之中浓厚的冰寒气息。 而且普通家庭之中,也没有办法存储过多的粮草,一般仓廪之中即便是存储再好的粮草,三年就陈得没味,五年必定会开始腐烂,十年以上就基本可以说告别士族子弟可食用的范畴了…… 所以唯有大量集中,才能有话语权,一旦分散,家族就完了。一旦土地不能集中垄断,阶级统治也就失去了根基。土地这种资产,永远都是统治阶级的最好资产,从上古时代就已经是如此了,斐潜又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来进行对抗? 这真是…… 荀彧摇了摇头。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大汉当下的耕地也不多,至少还不足让天下人吃饱,很多时候是因为市面上短缺了粮草,才会引起新一轮的开垦。 所以说,斐潜的《爵田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而且关中三辅之地,会那么服帖的遵从《爵田律》么? 荀彧觉得这肯定不可能。 因此即便是当下稍微吃一点亏,也没有关系,毕竟可以等。或许等这个矛盾激化的时候,便是收复河洛乃至于关中的契机…… 大概如此罢,荀彧想着,也越发的想要和郭嘉会面,但是毕竟从关中到许县,多少还是要有一些时日,因此也就只能是忍着。 除了在大战略上面的构想之外,在荀彧手中,还有一些小事。 不算是太小的小事。 比如荆州刘表不禄之后,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具体定数,刘琮在襄阳,刘琦在阳城,究竟谁才是继承者,亦或是两个人都得不到,至今未有定论。 此乃其一,第二件事情么…… 随着曹cao回归,加上又颁布了所谓的『禁言令』,虽然曹cao是说『畅言』,但是大多数士族子弟依旧在背地里说其实那个政令是『禁言』,所以士族子弟也难得消停了一些,至少在表面上,有没有腹诽就管不了了。 当然,曹cao也没有闲着,为了扭转朝堂风云,又为了多少给这些嚼舌根的士族子弟找些乐子,曹cao已经露出了一些口风,准备在今年冬天举办一个盛大的阅兵仪式…… 到时候天子将亲临检阅,文武百官皆有赏赐,许县周边但凡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可以获得酒rou恩赏,百姓也准许沿途围观等等。 简直就是一场极大的热闹,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是好事也就意味着一个字,钱。 曹cao瞪圆了眼,嗯,当然再瞪圆也不过是从绿豆到黄豆的距离,『啊?没钱了?』 当然曹cao这里的『没钱』和一般人的『没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普通人没钱是真没钱,一分钱都掏不出来吃饭都有问题的那种,而曹cao的没钱只是说要办的这一场show可能办不好,亦或是办不出理想的状态…… 荀彧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原本库中,年初之时,钱千万,绢不过百……虽说主公攻略荆州,所获不菲,然则犒劳亦多……再加上之前所欠百官俸禄,禁军支用,零星用度……就连原本定于今冬疏浚水利,都要挪到明年去……』 曹cao皱着眉头,『今秋赋税……』 才刚说了一个开头,曹cao就想明白了,于是有些略显尴尬的停了下来。 果然荀彧接着说道:『……尚存徐州少许,转运路途缓慢,即便是到了,也是杯水车薪……青州么,更是指望不上……』 曹cao几番南征北战,赋税早就吃到了明年,冀州豫州数次征调,差点就反了,所以今秋的赋税也不过是各地意思意思而已…… 后世很多人其实都陷入了误区,以为在大汉统治时期,就和后世,亦或是演义之中,游戏之内一样,占领了一个县城,便等同于占领了一整块的地盘,但是实际上大汉当下各地的割据势力不仅仅是曹cao斐潜孙权而已,很多地方甚至是县为单位,一村一乡各有各的土霸王。 演义和游戏中的势力划分,多牵强附会,误人子弟,甚至经常把死对头,亦或是暂时联盟实际上各自为政的势力归拢到了一处,典型就像是西凉兵团之中,李郭二人常常被视为同一阵营,但是实际上李郭二人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少过,否则也没那么容易被贾诩在其中搅风搅雨。 大多数的大汉地区的真实情况,是县一级豪强不配合,郡守就成了摆设;郡一级豪强不配合,刺史或是州牧就成了摆设;在往上,刺史、州牧不配合,皇帝就成了摆设。 斐潜那边采用的新的管理机构,农学士工学士巡检三套班子,明面上的直尹监,暗地里的墨家子弟,也才刚刚铺开而已,还谈不上完全可以掌控地方,那么还在采用原有老方法的曹cao,就更谈不上对于更低一层的郡县有多么强的掌控力度了。 最典型的栗子,就比如臧霸。 荀彧方才言语之中,多多少少也有趁着当下兵锋之威,回旋之机,收拾一下臧霸的意思,至少要敲打一番的,否则青徐地方的税收,什么时候都要被过一手,搁谁不难受? 这一次臧霸等人等到了最后才姗姗来迟,虽然说也确实起了一定的作用,让太史慈最终没有再次兵临许县,将老曹等人的兜裆裤扯下来,但是也证明了臧霸等人只要还卡在徐州青州道路上一天,青徐就不可能彻底的降服,最终转变成为曹cao的家底。 老曹同学微微点头,显然也收到了荀彧传达过来的信号,内部派系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后世光头强之所以在森林之中处处吃瘪,也是因为如此。 臧霸此人是东汉泰山郡华县人,他的父亲叫做臧戒,做过华县的县狱掾。县狱掾是一个百石以下的县吏,别看官小,但是这样的职位,一般都是当地的豪族之人来担任,要不然压不住场面。 后来臧霸之父臧戒因为不听从泰山郡太守私杀狱犯的要求,直接和太守闹翻了。一个百石以下的县吏有如此豪气,想必也有豪族的身份作为支撑,再往后年仅18岁的臧霸带着数十人在费县西山攻打押送的队伍,将父亲救出,并且杀死了泰山郡的太守,简直就是孙坚的翻版。 再往后臧霸就带着父亲逃到了徐州刺史部所在的东海郡,而徐州之地,便是臧霸等人兴起的地方。众所周知,陶谦这个人么内政还行,打仗么,就差强人意了,所以臧霸便是在和陶谦联手讨伐黄巾当中成长起来,在不断的吞并过程中又和孙观、吴敦、尹礼等人媾和在一处,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体系。 而在泰山郡周边地区,东汉一来一直就是叛乱不断,先是有东郭窦和公孙举的造反,后来又有牢丙,叔孙无忌的叛乱,而在这样持续叛乱,东汉朝堂又不能及时扑灭的状况下,臧霸等人最终就形成了比较反复无常的特性,也就是一种必然。 在泰山郡这一块近乎于三不管的地带,臧霸等人拥兵壮大的时候,徐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陶谦或许想过要在利用过臧霸之后怎么收拾掉他们,但是没想到是他自己先熬不过去,进了鬼门关…… 陶谦死后刘备接管徐州,一方面是臧霸等人默认了刘备的继位,另外一方面刘备也没能腾出功夫来搞臧霸,两方都默契的自个玩自个的。 再后来曹cao来了,但是曹cao刚来就碰到了兖州翻盘,急着回家扶瓶子盘子的曹cao自然也没有心思跟臧霸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之歌,也就随意搞了搞,然后买了个锁,承诺了些虚言,咔嚓一声锁了之后,就将臧霸丢在泰山上不管了…… 等到曹cao忙完了,回过头一看,臧霸等人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地方割据,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徐州和青州士族的暗中支持。反正老曹同学想要将手伸到青州徐州来,就必须先过臧霸这一关。老曹原本也想着要解决臧霸的,可是后来不是又和袁绍对上了,然后袁绍打完了又和斐潜勾搭了几回,始终腾不出空间来安排臧霸。 曹cao皱着眉头。 当然,在这其中,还有一个隐藏因素,那就是徐州的反曹力量颇为强大。 老曹同学在徐州的名头么,看看猪哥对于曹cao多么痛恨,死活都要捅老曹的后沟子就可以知道曹cao在徐州是一个怎样的评价。 血洗徐州,屠戮劫掠一时得利,但是老百姓也是人,不是草木,所以他们『子弟念父兄之耻』,对曹cao是很憎恨的。所以虽然说曹cao名义上得了徐州,但是远远还没做到让徐州百姓归心的程度。 曹cao自己当然也很明白这件事,所以他默许,甚至扶持臧霸,除了在当时用来对抗袁绍偏军的军事压力外,还有要缓解徐州反曹情绪这个内部的矛盾。 然而事实的发展证明曹cao低估了徐州反曹力量。 这个从后来昌豨复叛就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么,就有些尾大不掉了。 搞么,也不好搞,因为牵扯的不仅仅只是臧霸一个人,而是一帮子。当然要说曹cao现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硬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代价很大。 『文若之意,某已知悉……』曹cao缓缓说道,『只不过当下先紧着眼前办……子廉之处尚有些存余,若是不足,文若去寻他就是……』 『怎能让子廉将军……』 荀彧还没有说完,曹cao就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之前子廉也积攒了一些,便是备着此等之用,直去寻之就是!』 虽然没有能够完全解决问题,但是至少对付眼前倒是可以,所以荀彧也就没有过多的纠结,带着曹cao的命令去找曹洪去了。 在这一点上,曹cao和斐潜都有些相似,两个人都是不太将金钱看得太重的人,国库没有钱了,就用家族的钱添进去,也不会有什么舍不得。 但是曹cao和斐潜,在细节上又不太一样。 曹cao自己是不懂经商的,而且曹氏夏侯氏当中,懂得经济的人也不多,只有个曹洪半桶水晃荡着,勉强充当着曹氏小金库的重责,然而斐潜那个方面就不同了,关中各种花样翻新的小东西几乎占据了大汉一半以上的市场,纸张书籍,茶叶扇子,衣服皮袍,兵器战马,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买卖都在交易…… 这让曹cao不得不有些郁闷,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甚至当年在雒阳的时候还是我走在前面,凭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曹cao只是直觉的感觉不对劲,但是对于他来说,去理解一个『产品附加值』的概念,还是相当困难的,更何况即便是曹cao那天醍醐灌顶一般,能够知晓什么是价格和价值,什么是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剩余价值等等一系列的概念,但是从理论到实践,依旧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因此曹cao急切的盼望这郭嘉的回归…… 曹cao认为,以郭嘉的智慧,又是在西京长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一定能够注意到一些曹cao没有办法注意到的细节,亦或是掌握一些曹cao所不知道的信息,然后只要郭嘉回来了,那么曹cao就可以通过学习和模仿,去缩短和斐潜之间的距离,但是曹cao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条路,这一个距离,足足有一千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