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参汤

    时隔六年,这是裴洛白第一次踏进揽月阁。

    冰雪覆盖,冬日的夜晚清冷寂静,院中景致变了很多,只依稀能窥见寥寥几分当年的模样。这名字是他为心爱的女子取的,就连院中的布置,也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只可惜……

    “见过世子。”顾南枝知道今晚裴洛白会过来,便叫夏令在门口候着。

    屋里烧着地龙,一进来,裴洛白便觉如沐春风,还隐隐弥漫着一股梨花的清甜,若隐若现沁人心脾的很。

    他一抬眼,便那见倚在雕花窗棂下看书的女子,她一身素色长裙,置身暖黄的烛火中,莹白如玉的脸,带着让人心惊的美,通身气质娴静温婉,让人一看便移不开视线。

    “见过世子。”见他进来,顾南枝放下手里的书,对着他躬身行礼。

    她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可就是让裴洛白心里觉得不舒服,这里虽是她的院子,可也是他们夫妻二人共同的住处,她作为妻子,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这个时候不该上来,对着他嘘寒问暖吗?就只简单的行个礼,成何体统。

    于是,他的面皮有些冷,语气也就跟着不善起来,他淡漠的让顾南枝起来。

    顾南枝微微垂眸,给他倒了一杯茶,眼底敛着淡淡的嘲讽。

    从前她不懂,也不明白,直到死过一回才变得通透起来,裴洛白今晚肯涉足她的院子,定是被老夫人逼得。

    遥想上一世,他便摆着一张冷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她只当他一路舟车劳顿,疲惫使然,对他越发温柔体贴,事无巨细,一应为他打理好,不叫他有半点不适。

    如今想起来顾南枝都觉得可笑,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也无法感动一个没有心的人。

    裴洛白接过茶,只低头看了一眼,就伸手放在一旁,蹙着眉说道:“怎么是庐山云雾?你难道不知我只喝西湖龙井吗?”

    顾南枝当然知道,不过她现在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再不会事事以他为先罢了。想到他们还不宜撕破脸,他在这也不过小坐片刻,她便认了。

    “夏令,给世子换一壶西湖龙井来。”吩咐完夏令,顾南枝还不忘笑问:“世子可还有别的吩咐?正好让夏令一并办了。”

    她笑得温和,嗓音轻柔动听,可裴洛白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比她再清楚他的喜好,这些微末小事,哪里用得着他吩咐,侍奉夫君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想到她对谦哥儿的好,他才忍着没有出言呵斥她,但却也没给她好脸色,他自顾自喝着新换上来的西湖龙井,心里想着,她这个世子夫人若真是懂事,就该像往日那般温声细语哄着他。

    若是如此,他还愿意顺着祖母的意,今晚宿在她房中,虽不会碰她,但也能全了她的脸面,让她在府中不至于难堪。

    房中静悄悄的。

    哪知过了好一会,顾南枝还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里,不言不语,仪态端方,裴洛白越发不悦,重重将茶盏放下,已经忍不住要发作了。

    他全然没有主意到,顾南枝杏眼深处隐匿着的冷嘲,今日,她原是可以早早落锁,将裴洛白拒之门外,可这样还怎么给别人制造生事的机会?实在辜负如此良辰美景。

    她姑且忍耐一会便是。

    “世子?”直到茶杯发出撞击的声音,顾南枝才一脸无辜的抬起杏眼来,她的眼本就生的极美,烛火乍一照进去,如同漫天碎星跌坠其中,星光熠熠。

    裴洛白看着,心倏的漏了几拍,他沉着脸,“你现在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顾南枝被他说的一愣,她熟知侯府的规矩,又怎会漏了规矩,见她一脸茫然,裴洛白压低声音道:“都什么时辰了,你难道不该为我宽衣吗?”

    今晚他穿着一身青色直坠,顾南枝有些错愕看着他,他自是俊美的,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对他一见倾心,他身上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将士的英武,将两种南辕北辙的气质,完美的揉捏在一起。

    “是,世子!”她回过神来,缓步上前,心里腹诽,他这是发的什么疯?不是最讨厌她的触碰了吗?偶有几回她不经意间碰触到他,他都要立刻沐浴更衣,请接着保持这个良好的习惯。

    因为她同样厌恶狠了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松寿堂。

    裴洛白一走,江临月便坐立难安,虽然裴洛白答应过她,绝不会碰顾南枝一根手指头,但难保老夫人,还有顾南枝那个贱人,不会耍心机。

    万一……她们使了手段,该如何是好?让人情迷意乱的手段,实在数不胜数。

    若真让顾南枝诞下嫡子,到时候她的谦哥该怎么办?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心念一转,有了……

    顾南枝磨磨蹭蹭的走到裴洛白身边,他都等着有些不耐烦了,但见她已经抬起手来,也不好再说什么,谁知道顾南枝仿佛触碰到什么禁忌一样,立刻垂下手去,对着他十分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忘了净手,请世子稍后。”

    说完她头也不回,匆匆朝外室走去。

    裴洛白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冰霜消融了几分,她还记得他这些怪癖,别人碰他之前必须净手,看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只不过对他也存着几分怨恨,才故意冷着他。

    不过也不妨事,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好。

    这么想着,他心下一松,等顾南枝净过手回来的时候,脸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顾南枝伸手正要替他宽衣,外面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世子不好了,谦哥儿也不知怎的,突然啼哭不止,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

    “什么?”外面那婢女的话还没说完,裴洛白拿起大氅披在身上,头也不回,一撩帘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