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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山客27号(已修)

    

第三章?东山客27号(已修)



    直到回江城,霍止也没再搭理过舒澄澄。

    她乐得清闲,回公司汇报完,就开了千秋附近的酒店房间住下,然后重新约中介看房。

    江城房源紧俏,舒澄澄又挑剔,看了小一周,都没找到合适的,反倒再次被几个中介拉黑,不过她心态上佳,虽然户头有点紧张,但她把上次去东仕汇报的事渲染成临危受命,跟李箬衡勒索来一笔奖金,继续心安理得在酒店住着,住了快两周,才想起自己一直浪费了酒店的免费早餐,挑了个早起的日子下楼享用,正吃着培根,有人叫她的名字:“舒澄澄老师?”

    舒澄澄擦了嘴回头看,是个洋人。

    她在江城建筑圈有一点小小的名气,但这一行的人,再有名也不是镁光灯下的明星,别人就算认识,也是认识个干巴巴的名字,就连霍止那样出名的,也没几个人真知道他长什么样,没想到还能有人把她当面认出来,并且还是外国友人,舒澄澄当下有点飘,差点以为自己真红了,在心里默默准备了句英文开场白。

    结果洋人走过来,cao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甚至还带着点台湾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昨天还一起开会呢。”

    舒澄澄想起来了,千秋刚刚新招来个设计师团队,领头的设计师是英裔华人,印在证件上的名字叫丹尼彭博,但宣传里都叫他彭丹尼,昨天是彭丹尼的欢迎会,她虽然也在场,但她全程都在摸鱼看房。

    她准备好的英文憋在肚子里,有点失望,诚实道:“不好意思,没认出来,昨天我在玩手机。”

    彭丹尼很会聊天,很快得知舒澄澄也在找房,一副惊诧表情,“我也在找呢,一起找吧,也许还能当邻居。”

    彭丹尼从来没有被中介拉黑过,这一点让舒澄澄十分羡慕,两人交流了房源,敲定今天下班一起去看,又一起上班,打车到千秋楼下,舒澄澄没下车,挥手道别,“你上去吧,我得去甲方开个会。”

    甲方又是霍止,前几天设计草案已经交上去,这次千秋的设计团队是去听意见。

    世界上就没有好伺候的甲方,如果甲方是前男友,就更难伺候,果不其然,草案被一顿挑刺,舒澄澄作为乙方,态度上佳,嗯嗯地听,然后条分缕析地解释,试图把想法灌进霍止脑子里。

    霍止在建筑上的强硬是她早有预料的,但舒澄澄在建筑上的态度与她平时的为人截然相反,她十分执拗,十分自负,所以会议室里的甲乙双方表面看起来有理有节,但实际上简直是在吵架,针尖对麦芒,干柴烧烈火,小林做记录的键盘都快要敲出火星子。

    最后是霍止当了那个先闭嘴的人,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行了,舒老师回去修订,下班。”

    天都黑透了,大家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跑路,舒澄澄也下楼去,一眼看见东仕大门口有个金毛洋人在跟路边的美女喝啤酒聊天,走过去看看,果然是彭丹尼,“你怎么在这?”

    彭丹尼看看表,“不是要一起看房吗?我下班早,就顺路来等你了。”

    舒澄澄“哦”一声,“也对,那走吧。”

    彭丹尼辞别美女,抬手叫车,有人叫住他们,“舒老师。”

    霍止从东仕大门走出来,鼻梁上还架着看图纸时才戴的无框眼镜,夜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几丝飞扬起来,像古早言情小说封面上那种气质干净冷冽的年轻男人,完全看不出是个变态。

    他走下台阶,一手拿着图纸挽着外套,另一手指了下路边停着的车,“看房?我送你们。”

    彭丹尼一愣,“嗯?我们顺路吗?”

    霍止问也不问,开门上车,“顺路。”

    霍止不是个容易拒绝的人,舒澄澄再次选择不挣扎,上了车才发现驾驶位上有个眼熟的人,原来霍止来江城上班也带了司机。

    司机还是从前那位,在后视镜里冲她颔首,叫她“舒小姐”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因为舒澄澄比霍止怕冷,再加上司机齐整的西装和发型,车里的空间透着一股标准的豪门作风,狗血气息浓郁。

    就跟当年一样,舒澄澄在心里念了声:少爷做派。

    霍止今晚似乎很有耐心,不仅送他们看了房,还等他们看完出来,又送他们回酒店。

    彭丹尼终于有些不解,怀疑霍止怎么会这么周到,看样子就像欠了舒澄澄五百万,“您这是?”

    霍止笑笑,“明天我要让舒老师赶方案,需要她今晚好好休息,所以得送送她。”

    彭丹尼听了这话,理智分析出霍止这应该是在追舒澄澄的意思,但他刚听公司群里八卦说了舒澄澄跟霍止在一个砍树还是不砍树的问题上吵了一下午,再看两人之间这东非大裂谷似的甲乙方氛围,又属实不像。

    舒澄澄让他别管,“项目有点事,你先回吧。”

    彭丹尼只好自己先上楼,霍止站在台阶下,仰脸看着她,“怎么,项目有什么事?”

    舒澄澄掏出房卡,“你不上来吗?”

    霍止挑眉表示疑问,她笑着说:“霍老师费劲送我这一趟,处心积虑把他赶走,我不得让霍老师尽兴而归吗?”

    霍止垂首,鞋底碾了碾地上的沙砾。舒澄澄就是这样,总有反客为主的本领,总让他变得被动。

    舒澄澄露出挑衅成功的笑容,“你不来,我去找彭丹尼。”

    她收了房卡,转身就走,走进大堂时手心一空,霍止快步上前来抽走了那张房卡。

    他握住她的小臂走进电梯、走上走廊、刷卡进门,舒澄澄没有他腿长,又穿着不稳当的高跟鞋,一路踉跄,进门她就把包丢上玄关柜,踢开鞋子,脚尖勾着门关上,接着霍止把她往门上一推。舒澄澄弯下身替他解,霍止却把她两只手腕拉到头顶扣在门上,侧过头,一口咬上她的脖子。

    舒澄澄疼得一缩,“你吸血鬼啊?”

    霍止笑她自视甚高,“舒老师,吸血鬼也不是什么人的血都吸。”

    舒澄澄人被顶在门上,腿都在打抖,还踮起脚咬他耳朵,牙齿叼住镜架,扯下那副性冷淡的无框眼镜,“对,我改行当贞洁烈女了,霍老师满不满意?”

    霍止面无表情,侧头避开她的嘴唇,让她凝神听,“烈女,你听。”

    门被人从外面敲了敲,“舒澄澄?”

    是台湾腔的彭丹尼。纵使舒澄澄心理素质再好,也打了个激灵,抿住嘴唇以免自己叫出声。

    霍止轻轻拍她的脸,眼瞳微眯,很明显在看她笑话,“你不是要找彭丹尼?彭丹尼敲你门呢。”

    舒澄澄想咬死他,但没咬到,只好磨了磨牙,“你喜欢他?那我叫他进来。”

    霍止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洗干净,别了。”

    彭丹尼接着敲门,“舒澄澄,我切了芝士,你也还没吃饭吧?要一起吃点吗?”

    霍止扯平她的裙角,替她系上扣子,用指节擦干净她的嘴唇,命令道:“去,让他走。”

    说完,他把门拉开,将她一推,推到打开的门缝前。

    舒澄澄晃了一下,由于浑身上下都发酥,扶住墙才没摔倒。门外的彭丹尼端着红酒芝士熏三文鱼,手忙脚乱试图扶她,东西差点摔了一地,“怎么了?没事吧?”

    舒澄澄咬牙,横了霍止一眼。

    后者完全没有被她震慑到,靠着门后玄关柜,人隐在阴影里,抱臂观看她这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破演出。

    舒澄澄脸通红,呼吸也乱,克制着扶了扶额头,“没、我……没事。我困了。”

    彭丹尼不理解她怎么困得这么快,也很失望,“那好吧,你睡吧。要不要把三文鱼留给你当早餐?”

    打发走彭丹尼,舒澄澄也没关门,脱力地靠在墙上,扶住膝盖,抬头看霍止。

    霍止在这里玩够了,拎起她的包、手机、钥匙,通通丢给她,接着再次牵住她的小臂。

    舒澄澄脚步虚浮,被拉出门,走到大厅时她才反应过来忘了穿鞋,霍止没理会,径直把她拉出门。车还停在那里,他把舒澄澄塞进后座,自己也上了车,舒澄澄爬起来揍他,“你干嘛?”

    霍止接住她的拳头,“你不是要看房吗?我有房,你看看。”

    这真是捅了神经病窝了,舒澄澄每挑衅他一次就吃一次亏,现在场面急转直下,越来越不好收拾。她拳打脚踢,但司机见过大场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平稳地开车驶向东山。

    舒澄澄这个人擅长不挣扎,折腾累了也就不折腾了,靠住椅背重复了一遍:“霍止,你有病。”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点责怪的意思,大概是想她现在二十多岁都奔三了还是那么没礼貌。

    霍止系上被她打乱了的衬衣扣子,“是你先邀请我上去的,礼尚往来。”

    舒澄澄气笑了,按下车窗,朝着窗口方向吹风。看房就看房,反正就是个幌子,他只是不想在彭丹尼的隔壁待着,想换个地方继续收拾她而已。

    车到东山客,舒澄澄下了车,司机发现她光着脚,“小姐,您没穿鞋。”

    霍止拉着舒澄澄推开院门,往27号走,“进去穿。”

    走进家门,他弯腰给她拿了双拖鞋,明明是要跟她对着干,却礼数周全得要命。

    舒澄澄没理那双拖鞋,伸手解他的领口扣子,催促他:“要做就快点。”

    霍止控住她的手,蹲身握住她的脚踝,把拖鞋套到她脚上,“先看房。”

    竟然真看房。

    她被拉着小臂,从酒窖看起,看一层的房间,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阳台。漂亮的、没多少人气儿的房间,上次她都见过。

    然后是二层。书房、小客厅、卧室、露台,看样子霍止只用书房,别的屋子都空着,只有书房里面整齐地堆满资料,桌面上甚至还留着他的笔记。

    最后是三楼,一整层的尖顶阁楼,除了一张装修工留下的桌子,空旷得只有月色。

    看到这里,霍止环顾四周,“我还没上来过,不知道灯在哪里。”

    他要报复她就报复她,仪式感还挺强,说看房还真的看了一整套房。

    舒澄澄今天晚上被折腾得够呛,忍无可忍,突然一口啃上他的脖子,拼尽全力把他扑倒在地,但霍止从高中开始就没在下面过,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舒澄澄没再挣扎,展开四肢配合他,霍止静静看着,总在她微微发抖的时候停下来。

    霍止跟她不一样,尤其现在。霍止好像对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执念,甚至堪称冷感,舒澄澄看得出他更享受控制她反应的过程。

    舒澄澄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像是想求求他,可是话也说不出,落在霍止眼里,觉得她整个人像根快崩断的弦。

    想到弦,他突然想起来舒澄澄以前会拉小提琴。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校长办公室里,当时他去送材料,听见一阵乐声,好像是《天堂电影院》里那段《Tema   l&039;amore》,每个音都很准确,但是却毫不动听。

    那个拉动琴弦的人不喜欢音乐,对手中的乐器毫无热情,但不得不站在这里。是种无上煎熬。

    他理解这种煎熬,当下按在门上的手没动,静静听完大半支曲子,最后才推开门。

    门“吱呀”一响,拉琴的人把这当成结束的借口,立刻停了下来。

    随即他看到一张不耐烦的脸,那就是舒澄澄。

    那天她在校长那里面试,然后进了他的班级,坐在他的同桌,再然后她送了他一朵玫瑰花。

    全是蓄谋。玫瑰色的陷阱。

    八年后舒澄澄躺在地板上,久久没动静,霍止折下腰,借着月光看,才发现她满脸是眼泪,人在发抖,眼泪也在跟着抖,快要崩溃。

    霍止第一次看到舒澄澄被欺负成这样,也第一次发现她可怜兮兮的时候还挺好玩。

    舒澄澄说话颠三倒四,“……你、你,快点。”

    他俯视她,看她脸通红,忍不住微笑,“不。”

    舒澄澄无力地喘了口气,目光对上屋顶的玻璃窗,今夜天空晴朗,满天星子,但她视线被熬得模糊,一颗都看不清。

    霍止伸手从装修工留下的桌子上摸了摸,找到了装修日志和笔,从里面翻出一页空白,就放在地上写起字来。

    阁楼里响起好听的沙沙声,舒澄澄快要睡着,但霍止紧接着就把那个日志本扣在她脸上。她拿起来就着月光看,看到他写了份租房协议。

    内容都很正常,租户可以使用东山客27号二楼的卧室以及公共区域,月租五千,水电平摊,押一付一,租期一年。不正常的是,违约金是十年的房租,以及夜不归宿也要扣钱。

    舒澄澄像看了神经病的自白一样,把日志本丢开,连评价都没有,用沉默当答复。

    霍止点点头,起身就走,把她晾在那。舒澄澄知道霍止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就范,当下又实在被熬得没办法,只好忍辱负重叫住他:“……回来。给我笔。”

    他返回来,蹲下摘掉笔帽,把笔杆递给她。

    舒澄澄抖着手签下名字,把本子和笔一股脑丢回给他,“玩、玩够了没?”

    霍止打开检查,也落下自己的签名,撕下那页纸认真地放在桌上,然后他回身拉开舒澄澄裙子上的拉链,“玩够了。明天搬进来。”

    舒澄澄胡乱点头。最后霍止掰过她的脸看了看,皱眉问她:“你哭什么?”

    舒澄澄脑子一片混乱,正回想自己签了什么丧权辱国条约,这次是真的哭了。

    第二天舒澄澄请假。前一天晚上没鞋穿,脚心割破一个小口子,流了三滴血,她这个人总是用尽全身力气抗拒上班,有机会翘班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当时没发现还好,一经发现,她一步路都拒绝走。

    霍止把搬家公司的名片留下,准备去上班。

    桌上还放着他昨晚拿回来的图纸,舒澄澄靠在沙发边,吃着冰淇淋嘲笑他,“装模作样假用功,图纸拿回来,你有看一眼吗?”

    霍止边打领带边回答:“是你们千秋的图纸。”

    舒澄澄愣了愣。

    霍止推开门,坦然承认自己像她当年一样,做这些事全是早有预谋,“昨天我说了,让你回去修订,所以是给你拿的。今晚改完交给我。”

    说完,他关门就走。

    舒澄澄呆在那,理智被这位计划型资本家干碎了,忘了把抱枕砸过去。

    舒澄澄睡了一天,没改图纸,第二天回公司上班,依然没改,第三天是去东仕开会的日子,霍止点名批评了千秋的团队:“不想干就别干了。”

    传闻中,霍止虽然待人冷淡,但是有礼有节,哪怕要开人都不会说一句重话,所有人都没听霍止说过这种经典资本家语句,一时间全都吓住了。

    甲方放个屁都是乙方的龙卷风,等回到千秋,舒澄澄理所当然地挨了一通臭骂。

    她只好当晚加班改图,凌晨一点,霍止的邮箱准时收到了邮件。

    舒澄澄很快收到邮件回复:夜不归宿要扣钱。

    她打着呵欠回过去:你要不要干脆把我包了?

    霍止又回:检查一下抄送。

    舒澄澄正打盹,一个激灵坐起来,仔细看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才发现根本没抄送。

    被他这么一吓,再困也吓醒了,她打了车回东山客,经过书房时发现霍止还没睡,正坐在电脑前,面孔被光映得淡蓝,好看又冷淡。

    她敲敲门,对他翻了个白眼,确认他有接收到,才回房睡觉。

    次日,舒澄澄早起晚归,早和晚,霍止都不在家,她发觉一天都没见霍止,房子似乎空了下来。

    再次日,舒澄澄跟李箬衡聊起新修改的方案还没得到东仕回复,才得知霍止出差去了。

    舒澄澄随口问:“那是不是不用改了?我休假吧,你给我批个假。”

    李箬衡笑她是个异想天开的打工仔,“他是去榕城,又不是回苏黎世,没几天就回来了,你随时等着传唤。你很闲吗?我给你找点活干。”

    霍止,榕城。

    当晚舒澄澄难得地失了眠。

    榕城多雨多台风,时常上天气预报重点播报,榕城也是一线大城市,时不时总会见到榕城出的新闻。

    舒澄澄不喜欢榕城,同时反应迟钝,很少主动留心新闻和那些五花八门的台风命名,但当榕城和霍止搭上边,她就莫名心情烦躁。

    今晚江城也下雨,落地窗外,院子里的树叶树枝沙沙地响。

    窗户没关紧,风雨都砸了进来,舒澄澄赤着脚走到窗边,就有雨水打上脸。

    她隐约想起榕城教室里的台风天。

    那时舒澄澄刚转学进霍止的学校,由于前一阵子被之前的学校开除,舒澄澄在家睡得昼夜颠倒,有了新学校,也没调整好生物钟,白天上课时基本都在睡觉。

    在校长办公室里拉琴面试被霍止撞到之后,她第二次见霍止,是在她爸的画展上。那天霍止陪着他妈来看展,四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双方家长对接下来的生活十分热忱,舒澄澄却十分厌恶,霍止的想法不得而知,看样子也是没什么期待。

    于是他们在学校里一直没怎么说话,至多就是她问“什么课”“讲到哪里”,霍止回答她“物理”“第三章”。

    台风前一天,他们有一点交集。

    课前她在楼顶吹风,欠身往下看,数教学楼有多少层,数着数着,半个身体都探出了栏杆,突然有人从背后把她揪着领子一把拽了回去。

    他力道大到她被拽得摔了一跤,屁股生疼,怒目而视,“你干嘛?”

    霍止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反倒像松了口气,只朝她伸出手,“走吧,体育课。今天考八百米。”

    舒澄澄那阵子刚在原来的学校打完架,一身伤还没好全,本来就腰疼,摔了一跤不说,竟然还要跑步。她本想去参加,再看看自己这天穿的是双皮鞋,肯定是跑不了,火气有点大,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要画板报,不去。”

    板报一画就是两天。第二天是周日,本该下周才来的台风提前登陆榕城,舒澄澄始料未及,刚画完板报,粉笔还捏在手里,突然一片漆黑,学校断了电。

    她有点怕黑,找了个窗边座位趴着,至少闪电的时候还有点亮光,结果一阵狂风吹碎了窗玻璃,雨水猛烈地打进来。

    她跳起来躲开,皮鞋底在雨水树叶上一滑,又摔了一跤。

    她趴在那里,怀疑自己跟这所学校八字不合,她的计划大概率没法成功。

    过了半分钟,教室里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随即一只手伸来,挽起遮住她脸的长发,观察她的脸,“舒澄澄?”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没碰到她的皮肤,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时间也很短暂,他很快就伸手托住她的胳膊肘,舒澄澄被他轻轻托着爬起来,又没脾气,又有点气急败坏,“怎么老是你?”

    霍止拿着手电筒,从头到脚地把她照了一遍,然后把手电放在一边课桌上,“路过,上来看看。手伸出来。”

    她胳膊上和下颌骨上都扎了两三片碎玻璃,伤口很小,但他一拿出来玻璃渣,血就涌出来,顺着骨骼形状流到锁骨和肘弯,又由于校服湿透,红色迅速洇开,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十分可怖。

    霍止看得皱起眉,“等雨小一点,你得去医院。”

    舒澄澄伤口疼得钻心,但是那阵子习惯了,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是血挂在皮肤上痒得有点心烦,她抬起胳膊吮掉血珠,“你每天都带着手电筒路过学校吗?”

    霍止说:“你昨天没画完板报。”

    周一老师要验收板报,所以他猜她今天会在学校。

    她虽然是抱着坏主意来当他的同桌,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心情搞事,譬如此刻胳膊和脸都疼,就没什么兴致,她再度在课桌上趴下。

    霍止搬来几张课桌把空窗户挡住,舒澄澄看他瞎折腾,就知道他没经历过台风,想告诉他其实不如用胶带贴。那段时间她睡眠很不好,但那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霍止他好像有点笨,闭上眼就睡着了。

    江城这场雨下得大,舒澄澄半夜又被吵醒,是东山客27号楼下的窗户没有关严,被风吹开来,“咣”一声撞上墙。

    她下楼去看,窗户倒是没有碎,只是卡扣坏了,雨夜风大,吹得家里还怪冷的。

    她拍了照片,发消息给霍止,霍止大概是在加班,竟然大半夜还醒着,把物业的电话发给她,又说:记得要发票。

    他们和平到真的像房东和房客。

    霍止把房子留给她,舒澄澄潜意识里觉得有诈,但他不在家,屋子变得分外舒适安全,她本能地适应环境,睡惯了床,也走惯了路线,打车软件里的“家”也为了方便被设置成了东山客27号,冰箱里大半空间都放满了她的垃圾食品,她还添置了点常用药,在厨房边找了个抽屉,打算就当做药箱,拉开抽屉格子才知道霍止也是一样的考虑,里面已经整整齐齐码着备用药品。

    她把自己的药放进去,又从抽屉最深处摸到一个盒子,提溜出来看,是一小盒止咳丸。

    是个香港老牌子的止咳药,柠檬味的,舒澄澄从小吃到大,成了习惯,到现在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偶尔还吃。但印象中霍止只喝西药,他买这个干什么?

    舒澄澄难免想起自己那天中暑,在医院挂水的时候,她在包里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止咳丸,然后霍止莫名其妙去而复返。

    想太多。她摇摇头,把药盒放回去。

    十五天后,舒澄澄加了个通宵班,清晨回家,先扑上沙发睡了一会,再醒来时,觉出了家里的不一样: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有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里面的冰块还没有融化,她吃剩的外卖盒也进了垃圾桶。

    看来霍止刚刚回来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算去洗个脸,打着呵欠走进卫生间,埋头冲了下脸,随后发觉气温异常,回头看去,浴缸里有个人。

    霍止闭着眼,手臂搭在浴缸边,看样子像睡着了。

    大房子里好久都没人,突然看见一个,感觉还有点稀罕。舒澄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像废土文学里没见过人类的机器人一样,她弯下腰仔细看了看他。

    浴室里的灯光明晃晃的,霍止头发半湿,脸被水汽熏得更白,是张很好看的脸,骨骼是东方式的清秀干净,鼻梁挺拔,嘴唇淡红,和以前差别不大,但大概是因为奔波疲惫,他这么闭眼时眉头微微皱着,比少年时代多出了一股极其清淡的阴郁,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一张脸上交织起来,有种振聋发聩的漂亮。

    很漂亮,只可惜是前男友。人不能吃回头草,舒澄澄意兴阑珊地离开。

    刚转过身,脚腕一紧,霍止抓住了她。

    他闭着眼,嗓音带着困倦的沙哑,“舒澄澄,你很吵。”

    他手一收,舒澄澄就向后一趔趄,坐上了浴缸沿。她抵开他的手,“我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吵到你了呢?”

    “你喘气了。”

    连喘气都是错,这只能说明她是个合格的前任。

    她举手投降,“好好好,真是打扰,你放开吧,我这就去死。”

    霍止猝然睁开眼,好像对她瞎说八道很不满,皱眉盯着她。隔了半晌,他揉揉眉心清醒过来,向她微笑了一下,“我帮你吧。”

    他说着就一拽她的腰,舒澄澄本能一扑腾,但她身体本来就不协调,这一扑腾就摔进水里,水花四溅地砸到他身上。水温正好,她也就不挣扎了,破罐破摔,笑成个流氓,“行啊,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舒澄澄读书时总是吊儿郎当,一到快考试时就突击学习挑灯夜战,时间久了,眼睛高度近视,又总是马马虎虎地弄丢眼镜,索性不戴了,为了看清对方,她说话时总是靠得特别近,哪怕对方是个通缉犯,她也这么亮晶晶地望着,好像毫不设防、毫无心眼。

    但霍止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越这么亮晶晶地看人,越是在憋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