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揽月大弟子：浮玉，你瘦了。

    为水清设下保护结界，又同她约定好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年浮玉这才放心地去会老朋友。

    林沐已经在街角的巷口等她，他百无聊赖地用指尖勾着自己的麻花辫，见她来了一双杏眼亮起，仿佛繁星都落在他眼底。

    「阿玉……你瘦了。」

    他看着她，这样感慨道。

    阿玉啊，太久不曾听闻的称呼。久到让年浮玉恍然发觉，原来她都已经这般年岁了。

    *

    仙门还未成立的岁月里，魔兽妖物更为猖獗。人境仿佛炼狱，到处都是被咬碎后吐出的血骨。可以好好活下来的，几乎只有家境殷实到能够出大价钱请来修仙者的那些富商。

    年浮玉自然不是其中一位。魔物来袭时她被母亲藏在半满的水缸里，父亲举起镰刀冲向那些魔物，却被一口吞了脑袋。母亲见到父亲的死状崩溃地大喊，也拿着菜刀冲了上去……最后母亲的血溅得好高，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活像一场血雨。

    她哭不出来。惧极哀极，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直到有谁掀开了水缸的盖子，年浮玉紧闭双眼，渴望能得到一个痛快。然而越过那些难闻的血腥味儿与尸臭味儿，她竟嗅到了一阵清雅的香气。

    偷偷半睁双眼，银发仙人肤白胜雪，琥珀色的眼珠凝着慈悲与哀痛。

    他同她讲的第一句话，竟是道歉。

    「抱歉，吾来晚了。」

    话音刚落，年浮玉已然泪流满面。她疑惑地蹭蹭脸，奈何手掌本就湿透，分不清那些到底是不是泪水。她只是觉得心好痛，哪里都好痛。

    仙人应该会许多法术吧。可面前的仙人却直接将她从水缸里抱出，任凭浑身湿漉漉的她打湿他洁净的雪袍。

    他怕她冷，用灵力将她整个烘干：「要同吾走吗？吾定会倾囊相授。」

    小孩子还不懂一介仙人的「倾囊相授」是多么宝贵的诺言，她只是抱紧了他修长纤细的颈，用稚嫩的声音问了几个问题。

    「跟着你，爹娘能够复活吗？」

    他沉重地摇摇头。

    「那我能变强，强到杀掉这些怪物吗？」

    嵇慈「嗯」了一声，万分笃定：「可以。」

    「杀光它们呢？能让它们永远消失吗？」

    「……不行。」

    年浮玉大失所望，但很快又鼓足勇气，她志气不小，甚至许下了一个将实践一生的目标。

    「那我就变强到能够守护所有人！」

    *

    于是年浮玉成为了嵇慈的首位弟子。那时甚至还没有踏枝仙门，只有这么个心怀苍生的白发仙人，带着她四处奔波救人。

    林沐就是他们救下的。

    那时年浮玉都忍不住感慨：他的家人该有多么爱他，甚至不求富贵不求荣华，六条长生辫，只是希望他平安顺遂、福寿绵绵。

    林沐成了年浮玉为数不多的童年伙伴。他们曾额心相贴挤在嵇慈铺好的干草上睡着、一起打坐感受仙人口中的灵气波动、一起欢笑悲伤……一起长大。

    几十载过去，五大仙门终于初具规模。嵇慈本想收他们二人作为第一批内门弟子，却被林沐拒绝了。这么多年，他实在厌倦死亡与分别，只想拼尽全力救更多人。他听说有位揽月仙人医术了得，因此想要拜入揽月门下，专心修行医术。

    嵇慈自然也是懂得医治之法的，不如说，他没有不会的东西。但会不代表精通，医术这方面，自然还是揽月更胜一筹。嵇慈甚至还写了封推荐书，亲自将林沐送去了揽月仙门。

    当年年浮玉和林沐分别前的最后一面，就在如今踏枝的山门前。

    年浮玉眉头紧锁，并不开心，明明一张精致清丽的小脸，却偏偏带着几分刻意的老成：「你不是说最厌烦别离，为何一定要离开师尊、离开我？」

    林沐叹了口气，漂亮的美人面染上哀伤，任谁看了都想挥去他的愁绪。

    「阿玉。」他垂下浓密眼睫：「我更不想同你经历生离死别。」

    *

    如今的林沐医术修炼得已经炉火纯青，都说他是内定的揽月接班人。

    年浮玉也为他高兴。

    听到老友的感慨，她摸摸自己的脸颊，稍有恍惚：「嗯，这些年的确劳累。」

    「阿玉。」潋滟眸光幽幽探来，林沐同她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当年的事我知晓内情，但……抱歉。」

    指的是揽月仙门也参与内战之事。但揽月内多为医者，参与也不过是多分出些人力物力救治其余两大仙门罢了。

    年浮玉摇摇头：「我不曾怪过你。」

    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逐日与捕风。

    「这样啊……」

    听她如此回应，林沐却偏生涌上些忧伤。他们曾经是彼此的依靠，可时间竟能改变那么多，让他们哪怕面对着面也仿佛隔着雾霭朦胧的千山万水。想要缩短这距离，又怎么样才不算唐突？

    广袖下的手指蜷缩起来又松开，林沐笑了笑，终是没有像当初那样尝试牵住她的手。已经不再是孩童，他们也错过了彼此太多。

    然而年浮玉却突然跨步而来，踮脚凑近后虚虚靠进他怀抱。

    林沐身体一僵，血气上涌，秀美的面颊艳若桃李，绯红沿着脖颈一路烧到耳廓，正想开口，忽听她碎冰碰碗般空灵悦耳的声音：「别动，有魔气。」

    血液仿佛冻结，林沐滚动着喉结，无声点点头。

    她继续叮嘱：「我在替你隐藏气息，不要乱动。」

    「……」

    疑惑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年浮玉眨动着疏长的眼睫：「你体温怎么这么高？」

    林沐无奈地笑笑：「没事。」

    年浮玉似乎认为他生病了：「作为医者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果然还是同当年一样不开情窍，更不在意男女之别，也不知嵇慈当初会不会觉得头疼。

    「唉……」林沐屈起手指，用指节点了点她的肩膀，「离我远些，体温马上就降下来。」

    年浮玉从他胸膛间抬起头，眸色认真：「真的无事？」

    林沐面上潮红未散，苦笑道：「这些年你都……算了，魔气还在吗？」

    年浮玉掐诀凝神，试图感应那缕魔气的方位，驱动法力时茶色眼眸中一抹金色蔓延，滚动的鎏金忽明忽暗间衬得五官更为冷艳，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女正在释法俯瞰这人世间。

    却见她瞳孔一缩。

    「怎么了？」

    年浮玉来不及解释，立刻拿好佩剑，冲向人群：「六师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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