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grows from the exhaus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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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要说的故事,始于第二纪元前的“黎明期”。 众所周知,那是一个理性到荒谬的时代。整个须弥像一座庞大的机械,人类是遵照流水线作业的无数零件,推动着这座机械正常运行。语言被简化为数字指令,情感和记忆是多余的不安定因素,秩序与计划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也是在这样一个不再相信奇迹的时代,人们依靠发达的科技水平创造出了无数奇迹:自然科学拥有了完备的汇编体系,正式进入了系统化的时代;草元素的发现与利用,为沉寂已久的元素化学注入了新生血液;集齐全人类智慧的虚空,更是须弥史上功能最为完备的信息图书馆…… 那时,还没有谁能够预料到,会有突如其来的行星逼近这颗宇宙中的小小星球,一度为空前繁荣的文明招致覆灭的祸端——这一浩劫又被历史学家们称为,“T29号事件”。 1. “坐标发送完成。请求支援。” 没能输出任何有效数据。青绿色的电子信号仍旧在茫然地四处流窜。船体猛烈颠簸之时,电图陡然扭曲成一团杂乱无章的波形。在一阵刺耳如鸡鸣的高频杂音之后,归于黯淡的电子屏宣告了飞船通讯系统的最终结局。 ——远不止于此。陨石碎块与飞船碎片一同在强大的风暴中抛飞,特质玻璃抖动得厉害,附于其上的蛛网状裂痕仍在一寸寸向外扩大。仪表盘的碎片七零八落地飘在半空,舱内的警报器响成一片,明明灭灭的警示灯光形如鬼火。铺天盖地的硝烟令人头晕目眩,异样的高热从口鼻粘膜一路烧进胃袋。 一片狼藉之中,赛诺平静地放下通讯仪,看向飞船之外的浩大宇宙。 这是他与总部失联的第三十天。没有充足的饮水,没有富余的食物,现在的飞船无异于一座钢铁废墟,焦油与血腥味将会成为他仅有的墓志铭。 他已经做了全部努力。他其实明白的——到这里就得结束了。 在闭上眼的前一刻,赛诺看到了碧绿的、如同古老森林一般的奇幻色彩。仿佛被溪地之畔的彩色水泡缓缓包裹,青翠的草地从脚下一直绵延向瀑布尽头。绛紫的蔷薇摇曳着柔韧纤细的茎秆,有澄清透亮的露水循着叶片错综复杂的脉络淌下,没入暝彩鸟丰盈的羽翼之间。在日光穿林打叶之时,潮湿的雾气成为了林间的风,温柔地亲吻尚未露头的新芽,让整片丛林沐浴在湿漉漉的、流动的金色里。 那是生命繁茂之时的辉光,也是一切希望的肇始与预兆。 0. T29号行星以可怖的速度紧逼洛希极限,即刻便要将这片大陆化为齑粉。渺小的众生无力抵挡这场从天而降的浩劫,也来不及做出任何自保,只能面对着家园垂泪悲鸣。 然而,在我们的星球将要分崩离析的前一刻,T29号行星发生了一次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轨道偏移。仿佛接收到了某种不可违抗的指令,T29号的行进路线忽然发生了诡异的180°转弯——减速、掉头,飞快地向着远离须弥的地方前去。 天体运动的大剧变,固然为须弥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但和星球毁灭、种族灭绝相比,这样的代价已经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毋庸置疑,这次史无前例的天文事件,是值得深究的科学奇观。即便时过境迁,对“T29号事件”抱有浓烈兴趣的天文学者和文字工作者,仍然没有放弃对这一课题的研究。作为后者中的一员,时至今日,我依然奔走在各个重灾区,从亲眼见证过T29号事件的人们口中获知只言片语,试图还原当年的真相。又是一日的无功而返,拜别了安全屋的数位老人,在越过门槛的那一刻,我听见什么人喃喃道: “……或许,我知道T29的真相。” 我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坦然地抬起头与我对视。那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中年人,黑皮肤、白发,有着一双锐利的红色眼睛,像是能一直看到人心底。 这句极轻极浅的异议,有着出乎意料的坚定语气。它像一粒投于湖面的石子,看似毫不起眼,却能无声地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而我无比庆幸自己能够成为这句话的捕捉者。 2. 赛诺是在飞船猝然坠落时惊醒的。 伴随着船体的惯性下陷,湛蓝的海浪翻起皎白的沫子,从玻璃窗的裂痕里哗啦啦地灌进船舱。已经有几股海水顺着下颌线淅淅沥沥地滑下来,赛诺才终于回过神,就近抄起设备启动紧急出舱流程。 从数千万米的高空坠落,即便是掉进海里也难以生还,罔论是以如此平稳的速度降落……未免太反直觉了。 他在打开舱门的那一刻意识到,更加反常识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久前还在流动的海水,在短短数分钟内凝成了某种富有弹性的半流质。双脚能够轻易海面落定,海水会自如地四散开来,在鞋印周围圈出一块小小的圆弧形凹陷。和踏浪前行相比,不如说脚下正踩着一大片蔚蓝的、质地格外细腻的沙滩。日光被海浪打散成星星点点的晶莹光斑,仿佛是缀在零食表面的细碎霜糖;而延伸向地平线另一头的海水,就是在光弧下闪闪发亮的可吸果冻。千疮百孔的飞船都因此显得憨厚可爱了起来,不像刚从一场宇宙爆炸中侥幸逃脱的遗物,而是某件博物馆中珍藏已久的展品:裂纹是标识,灼痕是勋章,它本身则被玫瑰金色的阳光重新上过了一层漆,骄傲地挺立在海岸边熠熠生辉。 岸边没有高耸入云的榉树,没有垂眸低伏的灌木。为海浪舔吻过的沙滩呈现出与霞光辉映的黛紫。银白的山峦皎洁如蜕皮的月亮,沿着海岸线一路延伸,勾画出无边无际的时间之海,山脉的轮廓就在这片海洋里升起、流动又落下。五彩缤纷的蘑菇高低错落,排布成一片明艳瑰丽的森林,在山峦的阴翳中浮起点点浅金色的辉光。无数藤蔓从蘑菇的顶端如瀑垂落,暖烘烘的阳光把它们烤成近似面包糠的颜色。偶然路过的酒红朱雀衔起海边一株摇曳的穗花,用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与赛诺对视了几秒,便昂首挺胸地拍拍翅膀飞远了。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奇幻景象,但他能够在不依赖设备的情况下自如地呼吸、行走,并且没有任何不适。如果不是飞船失事的记忆太过清晰,感官传递来的信息又太过真切,赛诺几乎要疑心自己是坠入了某个童话编织成的梦境。海水缓缓流淌,日光悄悄流转,他像是行走在一部默片里,耳畔响起的只有自己鞋尖踩浪时的簌簌响动。直到—— “你醒了呀?” ——直到这声疑问打破了迄今为止的宁静。 赛诺四下环顾,一时没能找到出声对象,只知道对方cao着一口雪松般温润盈实的少年嗓音。称不上有多清亮悦耳,甚至因久未言语显出一点生涩的沙哑,却莫名给人以心安温暖之感,如见山泉汩汩涌入雪地,倏尔溅起一片迷迷蒙蒙的白雾。 他很快发觉声音来自他的脚下。沙岸上的礁石边伏着一只通体墨绿的耳廓狐,绘有暗纹的蓬松尾巴乖巧地盘在它腿边。它的身长刚及赛诺的前臂,如果一把将它抱起,狐狸恰好能以一个安稳妥帖的方式卧在他胸口。 “看来还没有摔成笨蛋。”耳廓狐眯起眼睛反复审视着他,不多时愉快地摆了摆尾巴,“恢复的很快嘛,情况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声音主体的体型过于小巧,即便赛诺很快选择了单膝跪地的姿势,仍旧不得不俯下身子与他对话。赛诺低下头,迎上耳廓狐的目光。如他所预料的一般,狐狸对他的到来并不讶异。除此之外,狐狸的眼睛里没有遭遇入侵者的警惕戒备,也没有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疏离,反而晕开一点模糊的亲切与温柔。 赛诺以近乎笃定的语气下了结论:“是你救了我。” “不仅是这样哦。”如果动物能够拥有如人类一般丰富的的面部表情,这只叫做提纳里的狐狸一定有着最为骄傲的神态,“我是这里的主人。这是我的星球。” 赛诺尽力欠了欠身:“多谢你的帮助,狐狸先生。自我介绍一下——” 狐狸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认识你。你叫赛诺对吧?至于我的名字……” 赛诺点头算作应答。神通广大的耳廓狐能够获知关于星球的一切,这并不奇怪。在注意到对方在回忆姓名时的短暂停顿时,他才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该是孤独了多久,又记挂了多久,才能轻易将他人的名字脱口而出,却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提纳里。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提纳里。……怎么了吗?看你好像有心事。” “哦,也没什么。我小时候读过一篇童话,是个以百年前的T29号事件创作的故事。你说巧不巧?故事的主角和我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察觉到狐狸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破功,赛诺欲盖弥彰地为这番话添了个不那么必要的修饰语,“怪耶。” 狐狸仍旧保持着趴在他跟前的姿势,目光里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好像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赛诺疑心提纳里没能领悟这个确然有些牵强的笑话,正要清清嗓子好好解释一番。耳廓狐忽然起身,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用力往他脸上扫过一记,炸开的尾巴毛恶狠狠地往他鼻腔里钻。 提纳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往身后丢下一句:“笨耶。” 0. “在谈起T29号之前,要先介绍一下我的一位朋友。”赛诺顿了顿,身体微微后倾陷进扶手椅里,流露出很怀念的神情,“他叫提纳里。我们在教令院同届求学,并在近毕业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室友。我们有志于投身航天事业,所幸毕业后都得偿所愿了。但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同,他侧重于实地考察与数据勘测,我侧重于模型搭建和理论分析。” 我咬开笔盖,逐字逐句记录下赛诺向我说明的一切。偶然回看时,不由得停下笔尖:“T”是“提纳里”这个名字的开头字母,“29”是这位朋友的生日日期。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T29号事件发生的前一周,提纳里因一起大型交通事故不幸逝世。他们相识于十余年前,我一度担心久远的时间难免会模糊记忆。好在,赛诺精准又简练的描述像一把裁去藤蔓的剪刀,让视野陡然变得豁然开朗。 从他的叙述中,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关于两个年轻人的过去。 在无数个宁静幽美的仲夏夜里,赛诺和提纳里曾在禅那园的花架下纳凉,肆意地铺开竹席盘腿坐下。有时赛诺会带来一副卡牌与两把摇扇,有时则换提纳里携来一壶氤氲着月莲香气的花茶。大到某朵玫瑰星云的坐标位置,小到七圣召唤新近推出的某款牌背,共度的每分每秒都充实如一整个夏日白昼,两人之间的话题总是无穷无尽,就这么闲聊一辈子也不会觉得疲乏。 又或者,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谈,只是并肩躺在云海之下小憩。沉静的月夜里,只能听见细碎的蝉鸣和身侧友人平稳的呼吸声。柔和的晚风卷起帕蒂沙兰的芬芳,轻缓地拂过鬓发,再悄悄地钻进鼻腔,在心尖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痒。难耐地偏过头,便能看见为月色映亮的友人面容:嫩绿的发丝乖巧地贴在额前,雪白的肌肤催发着一缕诱人的幽香,忽闪的睫羽像一对颤抖着双翅的蝴蝶……而那双交织着翠色与橙色的眼睛,如同封存于昏黄灯光下的蜜蜡,会在两人对上目光时慌不择路地看向别处,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融成一滩黏稠浓郁的暖意。 我迟疑着发问:“但是,您刚才说,你们只是凑巧同住过一段时间的朋友?” 赛诺的脊背僵硬了极短的一瞬。有什么封存了许久的东西在挣扎纠葛着破土而出,让人想起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回光返照时的剧烈颤抖。有一腔浓烈的、化不开的难过,在他周身凝结成一团具体可感的实体:好像有无数闯入室内的雪片汇聚成一片岚白的池沼,在赛诺再次开口的同时无声地蒸腾消散,残存在衣襟上的水渍沉甸甸地往下坠,不算寒冷却丝丝渗透入骨。 “是的。”但赛诺最终只是轻声说,“……我们只是朋友。” 3. 在赛诺用面包果聊以充饥的时候,提纳里仍然安静地伏在他腿边。或许是引路时迎风奔跑的缘故,一小撮头顶的绒毛淘气地翘起了一个角度,像是从巢xue里好奇探出头的雏鸟。赛诺下意识想要将其抚平,又疑心这样的举动会太过亲近,手掌蓦地停滞在身前半尺的空中。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提纳里眯起眼睛看向他,而后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头顶的平坦处恰好能擦过他的手掌。两耳之间细腻的绒毛流水般从指缝间流淌过去,干燥温热的气息沿着掌纹一直蔓延向四肢百骸。赛诺小心翼翼地虚拢五指,就在手心里握住了一颗小小的太阳。 随后,提纳里告诉他,这颗星球曾经发生过一次剧烈的天体运动。它背离了原本的星系,弹射到几百亿光年之外,远远环绕另一颗陌生的恒星朝圣旋转,形成了新的固定轨道。 “俄狄浦斯为了解除国土受到的诅咒,主动刺瞎双目,将自己放逐出境,任由神明来审判生死。这颗星球的自我放逐,大概也是这么回事。”提纳里看向远方的植被,“迁移到这里之后,由于气候的剧变,崭新的植被与生灵也应运而生。有的与远古时期的自然风物共生,有的则在遗迹上形成肖似须弥的风貌。你看,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总是令人由衷叹服。” 这时,两只锦花雀衔来酢浆草编就的彩色花环,提纳里则仰起脸,任由鸟儿将花饰穿过两耳,套在他的头顶。它们停在提纳里的尾巴上,确保摇曳着的心形花朵能够稳稳停栖,才心满意足地啄了啄自己的羽翼以示告别。 目送鸟儿振翅离去,提纳里的眼睛里漾开温和的波光:“除了我以外,星球的住民还有许多。鸟类,鱼群,昆虫,以及各类植物……现在的它,已经成为了不亚于须弥的宜居星球。” 赛诺再度凝视起这片陌生的土地。诚然,这颗未知姓名的星球有着山的银白、海的湛蓝、沙滩的黛紫,绚烂多姿又生机勃勃,色彩之斑斓远胜于被打翻的颜料罐。可是,其余生灵都有着各自依附的种群,能够自在友好地与同族交流。提纳里则和它们不同,他是星球上唯一具有高级智慧的存在,他的语言是无法为其它生命理解的晦涩咏叹调。 ……不会觉得孤独吗? 在不知不觉间,赛诺已经把这句话问出了口。而耳廓狐也并没有因此感到冒犯:“能在每分每秒中见证生命的奇迹,也算是排解孤独的方式之一了。——那么你呢?只身前往未知的宇宙,不会觉得孤独吗?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母星呢?” 该如何去形容须弥呢?诚然,它并不完美,种姓制度、部落割据与领土纠纷每时每刻都在这片土壤上播种恶果。和眼下的这颗陌生星球相比,它太过沉重复杂,充斥着对峙、欺瞒、利用与背叛,黯淡无光的黑暗随时都可能将人的内心吞噬。但他同样在那里见证过温柔与善良,遇见过许多值得珍重的人。纵使走出了舒适的温室,前往荒无人烟的无边宇宙,与家园相连的脐带不会被遥远距离切断,对它的眷恋仍然在最初的血管里奔流。 登临绝顶、眺望旷野、开拓未知时,始知人类之渺小。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亲眼看过足够多的美好,再把美好带回他热爱的星球发酵——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答案。 赛诺低下头。莹白的浪花掠过点点晶亮,为细浪卷起的沙砾像无数颗星钻黏附在鞋边。他一度担忧这样的解释未免显得太单纯,但提纳里只是柔和地注视着他,用尾巴尖轻轻拂过他的手背作为邀请:“那么走吧。我们一起去采撷美好。” 走?赛诺下意识看了看远方的海平面,又低头看看脚下。仅仅依靠一人一狐的脚力,恐怕无法在日落前走出这片沙滩,罔论用双脚丈量星球的辽阔。 下一秒,狐尾扬起的长风忽地揉乱他额前的碎发,赛诺本能地抬起小臂拦在眼前。声音沉寂于蓝海之后,他愕然地抬起头,惊觉眼前的狐狸已经吹气球般地膨胀到了数层楼房的高度。大抵是被月白的浪花沾湿过,那双足有核桃大小的眼睛显得无比晶亮。提纳里的尾巴盘曲在他跟前,而他本人则晃着耳朵,低声地催促着他。 狐狸的热忱不由令赛诺心生不安。他对未知之事从来心怀敬畏,一次次突破界限反倒显得逾矩:“提纳里,你该对我更警惕一些的。意料之外的天外来客到访,骗取当地居民的信任,回到故乡后引燃战火,利用先前所获的信息争夺资源……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迄今为止我所说的话,也只是为了拉近距离编造的谎言呢?” 提纳里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会呢?” 郭狐的眼神太烫太真挚,赛诺甚至产生了某种足以乱真的幻觉:一直以来专注地看着他的,不是名叫提纳里的耳廓狐,而是一个墨发齐肩的少年人。他有着和提纳里一样高耸的双耳,额前与鬓边垂下柳叶般的新绿挑染,梨涡里盛了一湾盈盈的暖色,眼眸随着星云的流转明明灭灭,像是一片影影绰绰投于湖面的月光。 无论如何,对面那人的答复笃定又郑重,嗓音中掺杂着明显的笑意:“怎么会呢。正是因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才会选择与你同行的。” 坐到狐狸背上的时候,赛诺突然福至心灵:“提纳里,不要随地大小——” 早就预料到了他打算说什么,身下的郭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丢下去。” 赛诺知趣地闭上了嘴。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耳廓狐的毛发之下藏着不计其数的陈年旧伤,体积的膨胀让这些伤痕更易被人察觉。最为显眼的莫过于脖颈后侧的狰狞刀疤,从肩胛骨一路斜上至耳后。他不敢去触碰,甚至不愿意让目光多做停留,好像注视也是一种过于凶狠的蹂躏。提纳里分明是那么爱惜皮毛的狐狸,他热心打理自己的耳朵,还经常小心梳理自己的尾巴毛。这颗星球又是如此安静祥和的地方,不会有声势浩大的纷争。究竟是遭遇了怎样危急的情况,才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坐稳了。”在他出神的当口,提纳里忽然说道。 狐狸似箭矢般疾步穿越旷野,轻盈却矫健的动作像一只水击三千里图南的鹏鸟。宛如幕布掀开,好戏开演,海鸟霎时间腾跃而起,张开双翼愉快地啼鸣一阵,纷纷逆光往地平线彼端而去。海洋被他的步伐唤醒,月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地往岸边席卷过来。飞溅的水珠在半空中挽成花朵后洒下,晶莹的碎沫在空中旋转、飞舞,为日光折射出点点斑斓的星芒。 在狐狸的带领下,他们踏过黛紫色的海岸,往崎岖的银色山峦中行去。细碎的霜花将大地装点的银装素裹,落在提纳里头顶的花冠上,在花心凝成清澄透亮的冰晶。游荡的山风奏出绵远的乐声,如同回响在中世纪教堂里的管风琴曲,圣洁又空灵。 山脉之后是绵延不绝的翠色林地。拔地而起的证悟木将天幕遮蔽得严丝合缝,湿漉漉的雾气里流淌着橡树苔的清新。大朵大朵的蓝紫色蕈类偶尔会从槎桠间探出头,暗金纹样像是夕阳为云海绣上的金边。圆滚滚的小精灵会挥舞着树枝向他们致意,为提纳里的花环添上一笔晚霞的色彩。他们还遇见了一只把自己困进水泡的浮游生物,小家伙勉力旋转才挣脱出来,脱困之时恰巧对上他们好奇的目光,害羞地躲进了某处树洞里,再也不肯露面。 意料之外的是,夜幕将近之时,他们在茫茫沙漠中的断崖前止步。赛诺曾在须弥见过大赤沙海的模样:不可逼视的烈日从古老帝王的陵墓背后升起,通天彻地的飙风凌厉至极,千万粒沙尘构筑的风暴能将天地万物染成混沌的血红,毒蝎会藏身于某处不起眼的沙堆下露出獠牙;侥幸遇见的秀美绿洲,也可能只是愚弄众生的蜃景,会在一步之遥外化为吹之即散的一捧烟尘。 眼前的沙漠与他熟知的模样截然不同。湖泊与绿植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视线中。迎面而来的风和煦温暖,会让人想起冬日午后捧起热可可时的触感。脚下的细沙绵软柔和,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细嗅之下依稀还能察觉到甜橙的清香。这片沙漠没有半点危机四伏的沧桑感,倒像是童话中胜利终章的一幕:遍地流金中,勇者执着地踩着琳琅的财宝前往遗迹,即将在高塔中唤醒他的命定之人。 赛诺伸手拂去了提纳里颈侧的金色沙砾:“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沙漠。” “也没想到会有沙漠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提纳里的尾音轻快地上扬,“我曾经和一位无话不谈的友人一同探寻星球,探寻我们共处的这片宇宙。岛屿、山地、雨林,我们也的确共同看过许许多多的地貌。可惜,我的体质特殊,无法忍受过于炎热干旱的环境,只有沙漠是我无法涉足的地方。好在,我不会在这里感到任何不适。……现在你在这里,我也算是和人一起见过沙漠啦。” 赛诺应了一声,继而问道:“今天的旅程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一串清脆的笑声从提纳里的喉头溢出:“这里远不是终点,别小瞧我了。” 狐狸再度朝着地平线进发。随着时间流逝,天幕正从暖橙一点点过渡到更为深沉的蓝紫色,山崖两岸却升腾起透亮明媚的弧光。周遭飞速掠过的一切都化为了金色长裙的细纱,拖尾处缀着银线绣作的蝴蝶,在猎猎风中朦胧成振翅欲飞的幻影。 行至大陆的尽头,天际已然完全被拉黑。抬眼看时,满目却都是令人目眩的光华——庞大的星云正在他们头顶缓缓流转。香叶红、葛巾紫、春山绿……有形的光晕于四周盘旋环绕,将星空装点得如同春庭。而在视野的正中,烈焰般浓烈的橙色星云冲破云翳,在明暗交界处弯曲成层层花瓣的形状。它恍若天河间猝然坠落的熔岩,霸道地将耀眼夺目的金色全然铺开,连睫羽都笼罩在光与影的交响中。 “最初发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颗尚未爆炸的超新星。爆炸释放的尘埃与气流在岁月中电离,最终弥散成肖似玫瑰的瓣朵形状。”提纳里的侧脸浸在瑰色的光晕里,眼底点燃了一簇明亮的火苗,“这才是我要给你看的东西,我在宇宙里见证了一朵玫瑰的盛放。” ……我在宇宙里见证了一朵玫瑰的盛放。 0. “你听说过‘数字生命计划’,以及与之相对的‘行星发动机计划’吗?” 我点头应道:“当然。没有哪个须弥人会不了解这段历史。”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赛诺。准确的说,是我单方面地认识他。据相关文字资料记载,有源于外星系的行星正在逼近的消息,是在T29号事件发生的两月前公诸于世的。时任执政者的阿扎尔,顺势提出了他引以为傲的“数字生命计划”:把所有的须弥子民,乃至所有生物与砂石清风这些非生命体,以数字代码的形式储存于超级计算机中,令人类文明在虚拟世界中永续永存。与此同时,以赛诺为代表的科学家指责阿扎尔刻意隐瞒情报、围捕科研人员,并提出了与之相对的“行星发动机计划”:把“虚空”改造为发动机服务器,将我们生活的小小星球弹射出当前星系,彻底远离T29号的行动轨迹——这一方案固然风险极高,却能够把人类文明的星星之火真真切切地保留下来。双方各执一词,大大小小的论战遍布当时的全部新闻媒体。在民众眼中,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争执。相当一部分人拒绝签署数字生命的同意书,阿扎尔的计划没能如期推行;行星发动机的点火试验则因不明原因草草了事。唯一值得纪念的进展是,在赛诺的努力下,虚空屏障最终在须弥地下城的构建中发挥重要作用,仍有求生欲望的须弥子民都在灾难中得到了保全。 时间转到T29号事件完全告终之后,旷日持久的全民选举终于结束。在选举过程中,纳西妲小姐猛烈抨击阿扎尔集团在T29号事件中的不作为、不顾子孙后代的自私之心,并以此作为强有力的切入点,在议会选举中拿下多数票,成功从阿扎尔手中夺回教令院的权柄,再次成为了净善宫的主人。本该身居高位的赛诺却在那时急流勇退,主动请辞。纳西妲小姐挽留无果,进而选择在年度学界的表彰大会上特意出席颁奖,郑重地向须弥民众介绍这位须弥地下城和行星发动机的总工程师:“不必使用任何比喻,我相信在座各位也能明白,正是他们的杰出贡献才造就了今天的须弥。” 在纳西妲的授意下,一批相关学者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不为人道的黑暗面终于重见天日。原来,早在T29号事件发生的数年前,须弥的学者们就观测到了T29号的异常行动。他们将这一消息上报教令院,希望能够通过统治阶层的支持挽救星球的命运。没人能够料想到,这一出于责任心的举动,会为他们招来莫大的祸端。所有妄图推行“行星发动机”计划的学者,或被架空、或为囚禁、或遭追杀。他们的双手本该用以敲击代码,他们的大脑本该用以构建科技树的宏伟蓝图。命运却同他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明知有一个拯救文明的机遇摆在面前,他们却无力将其付诸实践。逃亡在外的人们,明明只有瘦弱的学者之躯,却要如同身经百战的特工一般在防空洞里东躲西藏,警惕四周可能存在的监视目光,同未知的黑手斗智斗勇。牺牲者自不必说,遭到生擒的学者则遭到了非人的对待:被圈养、被恐吓,最终如同牲畜一般被驯化。就连地下城的囚禁室向大众公开展览的那一日,也有到访者惊讶地发现:漆黑一片的囚室四壁,写满了学者用以演算的加密符文。 “我没有亲历过那个年代。每当我读及这段历史的时候,心里总是不免产生疑问。数字生命计划与行星发动机计划,前者能够为后者提供算法与迭代参考;后者的顺利推行,也将为前者奠定存在基础。两者似乎是可以并行不悖的?” “单从技术难度上看,是这样没错。”赛诺一边认同着我的判断,一边却摇了摇头,“可惜这两个观点存在着根本上的分歧。参与数字生命计划,通过人工智能的形式实现无限的生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