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三九 深夜造访(5)
“今日之后,徐州城内将不复有赵氏修行者。”雷闯信心满满。 唐珏也好,张名振也罢,都是徐州有数的人物,在方小翠、孙小芳他们眼中,那已然是天上之人一般的存在。 方家村几百口人的生死,对方一句话就能决定,地主张麻子父子被杀了,就因为有张名振派人出面,对方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现如今,唐珏联络城中大族,力量强大了许多倍,张名振与军中校尉勾结,意图聚集成千上万的将士,势力也可谓扩张许多。 他们苦心孤诣奔走奋斗,本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结果也不过是吴国眼中的棋子而已,只是吴国用来引诱、捕杀赵氏修行者的饵。 这些事能让雷闯细心谋划,但到了杨佳妮这里,就只有随口一问的份量,根本无法让她过多去关注。 雷闯看出来杨佳妮兴致并不浓厚,试探着问道:“大将军军务繁忙,到徐州来不会是为了些许赵氏修行者吧?” 说是赵氏修行者,并不是指赵氏族人,而是大晋皇朝的爪牙。故而雷闯不觉得这些人有足够分量,可以让杨佳妮亲自来跑一趟。 背对着雷闯的杨佳妮淡淡道:“徐州只是路过,随便来看一看。我要去的地方是郓州。” “郓州?”雷闯怔了怔,“大将军要去见耿安国?” 他虽然是吴国在淮北的情报衙门大统领,但之前并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徐州,原因就是在徐州据点稳固以后,吴国让他着重经营北面,将吴国暗探的触角尽量向北延伸,往兖州、青州一线努力。 所谓从沛县到徐州,试问谁不知道他雷闯的威名这句话,某种程度上其实不是夸大之言,而是自谦之词。 虽然他的掩饰身份在沛县,但沛县只是雷闯向北经营势力的桥头堡,虽然重要,却不是那么核心。 吴国之所以要向北经营势力,是为了配合大军进入中原后的征战。 淮南势力从徐州进入中原,接下来的用兵方向,多不是孤军直插中原腹地,而是先派一路大军北上取齐鲁,再从齐鲁俯攻汴梁方向。 这样的进军路线,可以避免大军深入中原时两翼受敌,四面作战,被袭粮道,在中原腹地陷入乱局。 得了齐鲁这棋盘上的边角之地,俯冲中原就容易得多,再配合由南而北进击河洛(河阳、洛阳)的大军,两相呼应,则大势在手。 兖州、青州是雷闯延伸触角的方向,郓州同样也是。 郓州位置重要,控制了郓州,就能让河北大军不能很好进入中原。而耿安国此人是个不稳定因素,他的立场对中原战局影响深远。 杨佳妮此番前去郓州,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徐州,关乎杨氏能否北上;郓州,关系赵氏能否南下。赵宁进徐州,杨佳妮去郓州,两人用意不谋而合,作用也是异曲同工。 只要能杨佳妮能让耿安国投靠吴国,亦或是让耿安国不效忠大晋,那耿安国就能与张京一道,封锁大晋王师渡河南下的路线。 如此一来,吴国进占中原便少了一大劲敌,往后专心对付魏氏秦国即可。 而有张京相助,杨氏只需将魏氏兵马封锁在函谷关以西,那中原、齐鲁很快就会全是杨氏的! 这对吴国来说是最好的局面! 正因为郓州是关键之地,杨佳妮这回才带了众多高手一起去,再配合雷闯在郓州的眼线、布置,到时候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有很大空间。 在此之前,雷闯跟耿安国已经接触过几次,与耿安国建立了联系。 因为吴国大军尚未进入中原,彼时跟耿安国讨论他投不投靠吴国的问题太早,没有现实基础,但雷闯试探过耿安国对待大晋的态度。 这个态度是关键。 耿安国只要不忠于大晋,不与一门心思跟着赵氏,那只要战事一启,吴国收服耿安国的把握便会立即变得很大。 耿安国是大晋忠臣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雷闯而言并不隐晦。 他见了雷闯那么多次,他敢肯定,雷闯绝不是大晋朝廷的忠臣。 天下那么多节度使,有谁会是大晋的纯粹忠臣?哪怕是大齐,获得节度使真心效忠的可能都比大晋要大。 谁叫大晋维护的不是权贵阶层的利益呢? 那么耿安国一定不会倒向大晋吗? 雷闯不敢肯定。 耿安国给他的感觉很矛盾。 对方在个人情感上,对赵氏尤其是赵宁分外推崇;且耿安国虽然已是一镇节度使,身上的江湖气依然很重,做起事来很可能会头脑发热不顾后果。 因是之故,杨佳妮这回带着众多高手亲自去郓州走一趟,才显得尤为必要。而且时机恰到好处——大战前夜。 “愿大将军马到功成!”雷闯对杨佳妮此行报以莫大祝福。 对此杨佳妮没什么反应,她别有感兴趣的地方:“你从萧县开始跟随监视的那个赵氏子弟,姓甚名谁?” 雷闯神容肃穆,声音不自觉低沉了几分:“赵安之——赵氏高手强者中没有这个人,所以这是化名。 “大将军,此人气度不凡坦荡磊落,据卑职推测,对方很可能是赵氏核心子弟,绝非在国战前夕被纳入本家战斗序列的旁支!” 论及对赵氏的了解,无人能出杨氏左右,这不仅是因为双方曾经的姻亲关系,更因为国战时双方一直在河东并肩作战。 雷闯虽然不是杨氏子弟,没有在河东拼杀过,但作为吴国在淮北的情报衙门大统领,该知道的东西还是知晓。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赵安之”这个名字是假的。 “赵安之......” 听到这三个字,杨佳妮不由得怔了怔,旋即眼帘低垂,目光锐利,声音凝重,“此人长什么模样?详细说来。” 雷闯不知道赵宁与陈安之的关系,不理解杨佳妮为何听到这个名字,就陡然变得极为郑重其事,好似沙场对垒的两军已经开始决战。 但他能意识到问题可能很是严重,连忙如实描述。 雷闯还未说完,杨佳妮已然消失在原地。 她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的行动完了。” ...... “是生是死,自己选一个吧。” 这话霸道归霸道,但如果是平日里别人说出来的,落在常怀远耳中就只会让他在大感受辱之余暴跳如雷。 但眼下他不敢。 身为一方诸侯,早在乾符末年就因为军功出任武宁节度使的存在,常怀远当然知道、认识昔日威震四方的大齐战神。 在看清屋顶飞檐上来人的面容后,他的第一个感受便是惊惧。 这天下名义上仍是大晋的天下,虽说魏氏、杨氏相继自立为王,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可那毕竟是王国,不是皇朝帝国。 就连魏崇山与杨延广,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时候擅自称帝。 他常怀远不过是一镇节度使,莫说比不了魏崇山、杨延广,连张京都远远不如,哪有胆子在堂堂大晋太子面前硬气? 更何况,对方还是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 “卑......卑职常怀远,参见太子殿下!” 常怀远的第一个反应,是近乎本能地俯身见礼。 赵宁负手远眺城南方向,没有去说那句“免礼”,淡淡地道: “身为大晋臣子,不遵皇命拥兵自重,对朝廷诏令阴奉阳违;作为一地军政主官,不能履行保境安民之职,致使无数徐州百姓流离失所。 “常怀远,你还不知罪?” 赵宁这番话虽然说得平静,常怀远却领略到了其中的冰冷杀气,生死一线之间,他心头一颤,差些当场腿软地趴下去, 好歹守住心神,常怀远低着头道:“卑职知罪。” “既然知罪,可愿痛改前非?”赵宁依然看着城南方向,没去瞧常怀远一眼,态度淡漠,好似并不在乎对方怎么想怎么做。 常怀远虽然恐惧深重,但心思却不禁活泛起来。 徐州对中原之争十分重要,而他是武宁节度使,只要手里还握着藩镇军握着武宁数州大权,便有左右逢源观时待变的本钱,最不济也可待价而沽。 赵宁要是简简单单把他杀了,只会让群龙无首的徐州陷入混乱。而如果赵宁不会轻易杀他,那么他就有了坐上谈判桌的资格。 常怀远心念百转思绪万千,正在抓紧权衡利弊,就听见赵宁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 “孤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自己手握武宁的军政大权,就能在乱局中谋取更多自身利益? “你错了。 “常怀远,武宁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中,城中地方大族也好,你的嫡系官员也罢,乃至军中将领,过了今夜都将不再跟你是一条心,也不会再听你号令受你制约。 “众人各奔前程,你这个节度使不过就是个空架子而已。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那才是真的愚蠢。 “常怀远,你可别告诉孤,你对城中各方势力一点监控力度都没有,对徐州正在发生的大事毫无知觉。 “如果真是那样,今夜你必死无疑,孤都懒得给你一条生路。” 听罢赵宁的话,常怀远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 赵宁话音方落,常怀远的左膀右臂,节度使府的掌书记仓惶奔来,看到常怀远便噗通一声跪下。 ——赵宁并未威压整个府邸,用气机封锁各处。 “廉使,大事不好!卑职刚刚得到消息,唐珏、张名振他们......” 掌书记说到这里,才发现屋宇飞檐上站着一个陌生人,顿时满头雾水,下意识闭上了嘴巴,只睁大双眼看着常怀远。 常怀远虽然还没听到具体消息,但仅仅“大事不好”四个字,已是让他禁不住手脚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