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不顺

    上午季度会议结束后，顾妙然避开同事，一个人躲进洗手间，衣冠完整地合盖坐上马桶，教手机荧光将面孔照亮，拇指微动着来回切换应用，企图靠些无效信息的堆砌，来纾解掉压力。

    当她选中小红书，大数据就像个擅长读心的幽灵，开屏首条推送，便刻奇而有趣，引人入胜之余，又格外辣人眼睛。

    【（震惊表情）亲身验证！！睡处男真的可以转运！！！！】

    如果只是图个新鲜，于顾妙然倒也没什么稀奇，可偏偏转运的主题，实在是太贴合她当下的处境——

    最近她的生活就像撞上了一群厉害的小鬼，烦恼接踵不断，先是父母闹着要离婚，再是被男友劈腿，现在工作上，新来的领导也对自己抱有成见，处处针对……

    几乎方方面面，全数都在败退，没有一件事情能够让人顺心，更没有一处亲密关系，可以供她借避。

    “哎……”

    想想就烦。

    吁掉口浊气，顾妙然随手点进这篇推送，抱着观赏都市轶闻的心态，决心用场烂俗的八卦，来消磨负面情绪，打发掉午休前的闲暇。

    贴子内容殷实，图文都很周详，不光晒出了“处男”的背影，开房的记录，还截取了好几个不同时间跨度的聊天记录作为佐证，看着倒还挺真。

    顾妙然本职是自媒体从业，正经pr出身，一路披荆斩棘，三十岁未过，就坐到了国内头部MCN的总监位置。

    像这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引流伎俩，她是早已见多不怪，随手划拉两下，全当看个乐呵，根本不会采信。

    不过随她往下细看，顾妙然却发现，这个笔者的文情，倒是出人意料地有些卓绝。

    不落言筌间，就把整个离奇事件的经过，描摹地绘声绘色。短短千字，细节拉满不说，余味亦很悠长。

    看到后来，本只想凑个热闹的顾妙然，琢磨着，琢磨着，忽而觉得“睡处男能转运”这种邪说，似乎、好像、也许，还真是有那么一点……

    嗯……

    一点点道理。

    “玄学嘛，再怎么说，也是门学问。”

    阅尽后，女人嘴角无觉勾起个小弧，如是心想。

    出于欣赏和职业敏锐，在查看过这个博主的各项数据后，顾妙然转手就把对方主页，分享到了工作大群当中，点名执行pr去做接触，刺探对方背后是否已有团队或MCNcao盘。

    如果没有，就下手干脆一点，把人签到自己公司，将优质的内容创作者及时锁定麾下，在成本相对较低时，优先抢占掉资源。

    用语音交代完工作，顾妙然抬眼，发现时间已至正午。

    临近饭点，洗手间你进我出，窸窸窣窣，开始响起各色人声。

    “早上给你们开会那个帅哥，是哪个职级的？怎么之前没见过？”

    “咦？没听说吗？母公司空降的VP呀！哎哟……你别看他模子长得登样，实际脾气差是差地要死，骂起人来……啧啧！可凶了。”

    “啊？前台小妹说他挺绅士，讲话也有进有退，看着不像喜欢发飙的样子啊？哪能？关起门来，这人还能和狼人见到满月一样，变身禽兽不成？”

    “现在男的都会装，多得是两幅面孔。你没看他上午开会，把Moira给拍桌子骂地哟……也就个二线美妆品牌不续约的小事，正常客户流动罢了，非要逮着鸡毛当令箭，把我们妙妙搞得像个千古罪人一样，至于吗？”

    Moira是顾妙然的英文名，妙妙是亲近的下手们，称呼她时的昵称。

    这遭因无意听人提起自己，顾妙然神经拉紧，立马躬身朝前，竖耳贴上了门板。

    从声音不难判断，外头正闲聊的，应是公司负责集采的行政   Tracy，和自己助理Amanda。

    她们嘴里聊的那位空降兵，是母公司刚刚下派，准备接管国内新媒体事业的副总，沈瓒。

    正如前台所述，沈瓒其人，端看外表，确实挺有教养，与人言之淡淡，举止亦很恭谦。

    但真正和他在业务上有过接触就知道，这些所谓绅士涵养，不过是资本家蔑视众生的伪装罢了。别的顾妙然不敢妄下定论，早上与会时，她可是经历得明明白白，这位沈副总，全程除了摆谱骂人，就没亲启过金口，对下说有过几句能入耳的好话。

    而且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却只用一张PPT快闪而过，也不遵从公司去“总”化的软性制度，学别人那样拿英文名相互代称；他是走哪儿都只报全名，害得近身的全得叫他“沈总”，实在是把领导派头，甩地有些厉害。

    不过就算看沈瓒再不顺眼，公开谈论领导坏话，也是职场人绝不该犯的大忌。

    Amanda是自己直隶下属，顾妙然觉得自己合该给点敲打。

    “咳！”

    于是她握拳挡嘴，假意咳嗽一声，再摁下冲水阀，收起手机，于整理衣裙后，大大方方从内间步走了出去。

    洗手台前正补妆的Amanda，眼色机灵，自镜中望见人影，立马合上粉饼，满面堆笑地，与自己上司开始了寒暄：

    “哎呀，原来妙妙你在这里啊？我就说呢，下会以后，怎么哪儿也找不见你人！”

    边上Tracy反应稍慢，外加与顾妙然不算熟稔，隔了好一会儿，等对方近到了身侧，方才忽地招呼了句：

    “Moira，巧的，你也上厕所啊？”

    典型尬聊。

    顾妙然听后淡笑：“我说你们下次注意点，今天还好里面藏的人是我……要是换成沈总的秘书，估计以后你们上班出门前，就得平白多出个别人没有的动作——”

    “什么动作？”

    Amanda好奇。

    “裹脚呗。”顾妙然甩了甩湿手：“不然怎么能穿得进别人给的小鞋。”

    听闻这句装载于玩笑的提点，另外两人先是讷讷着相觑，待交换完眼神，又近乎同时，默契地“扑哧”了一声，也算用个讪笑，勉强蒙混过了尴尬。

    中午休息时，顾妙然提上咖啡，跑到室外逃生梯处，独自对着楼下堆积杂物的后巷，发了会儿呆。

    原本她是想来抽烟的，但今天出门时换了包，没带上火，于是只能作罢。

    中途手机来了通电话，定期上门打扫的阿姨和她报告，说家里那只黑猫，又在沙发上磨了爪子，侧边有几块真皮的革料，全给挠出了抓痕，触目惊心的，rou眼看起来根本没有办法修复。

    人在低谷的时候，随便一件挫心的小事，都有可能成为引线，将心态燃爆。

    顾妙然深吸口气，在“咣咣咣咣”连踢数下栏杆过后，发觉心里还是过不去槛。

    于是她为发泄，干脆把阿姨发来的“黑猫作案”视频，直接转给了自己的“准前男友”，柯文炀，并配文——

    “到底什么时候来搬走你的垃圾？？？外加这只死猫？？？？（愤怒表情）（愤怒表情）（愤怒表情）”

    柯文炀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见信不回。

    不过这次顾妙然为了克他，特意用的iMessage，对面显示已读后，就没法再像从前不回她微信那样，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着说没有看见。

    “我在上海出差。”

    “（定位张江）”

    用了这招，果不其然，对过立刻秒回。

    但态度避重就轻的，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沙发是B&B的，抓坏的单体，官网价四万，猫债主偿，你得替它赔。（咒骂表情）”

    “周末回来赔。”

    “你有我支付宝啊？现在转过来就行，别磨叽。”

    “没钱，rou偿可以吗？（对手指表情）”

    “？”

    就在她顿觉无语的当口，头上的梯板却突然开始发出连绵嘎吱的声响，听着像是男人的脚步。

    顾妙然警觉。

    “部门重组以后，新媒体这块的裁员率大概要上20%，主要会集中在可被外包替代的公关服务上，尤其像顾的团队，他们正在负责的项目，实际交给三方代理，也不会在把控度上，和现在产生多大差距，不是吗？”

    沈瓒嗓音低沉，步态稳重，与电话另头说完了部署，便执烟向嘴，抿唇深嘬一口过肺。

    “新官上任，打破固有的权力结构，是很常规的cao作，像裁员这种事情——”男人吐烟，转身在梯角站定，正准备继续下行，却蓦地放下手机，声音也随之顿住：“顾总监？你怎么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