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夫人，小郎君回来了！”侍女青杏派人去码头等了足足三天，总算等来了好消息，一脸的喜色却在看见裴夫人愈发苍白的面容后褪尽了。

    “夫人，您……您还好吗？”

    裴夫人捂着帕子咳了好一会儿，她病了太久，看见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竟也有心静如水的这一天。

    “我不要紧，快去把少爷接回来，再带着绣娘连夜把喜服改改。明日正是大师算好的最后一个吉日，务必要让阿煜和幼清早早成婚。如此，我便是撒手走了，也知足了。”

    “夫人……”青杏自五岁起就被裴夫人，如今二十年过去早将夫人当成了自个儿的母亲，见她如此油尽灯枯之状态，心下凄凉。想到夫人的夙愿，咬咬牙，还是狠心转身走出去为了明天的大婚忙碌。

    “什么？明日就要大婚！”裴煜早知道这次高中回乡母亲给自己安排了个童养媳，心底本就不痛快，只是挨着母亲的病才没有发作，想着等回来慢慢劝说总有转圜的余地。如今一进府就看见处处大红绸缎，张灯结彩，又被告知明日就要大婚，像是被人迎面敲了一棒，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青杏心中一紧，暗暗纳罕，小公子离开江南的时候还只是十岁的少年，如今虽然也才十五，但到底是在京城经历了几年，又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未来的官大人。这眉头一皱，自己这个侍奉多年的人，心中也有些打鼓，只得规劝道：“夫人特意让人请了山上的大师下来，算了九个吉日，明天就是最后一个成亲的好日子，这门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我先去见过母亲，此事容后再议。”裴煜冷冷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青杏看着小公子远去的背影，五年不见，小公子已经成了身高七尺的玉面郎君，行事也全然是大人模样。只可惜，表小姐才堪堪过了十二岁的生辰，再懂事聪慧也是一团孩子气，这小夫妻二人日后也不知该如何磨合才好。

    裴煜进了裴夫人住着的正院，屋里常年累月积淀下来的药味让他心里一沉，这可不像是寄往京中的信中所说的那样只是“微恙”。

    他走到裴夫人榻前，掀了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下，“儿子给母亲请安。”十多年来，裴家就裴夫人和裴煜主子两个相依为命，但是裴煜却并不是裴夫人的亲生儿子。裴夫人是他的嫡母，在姨娘和父亲相继去世之后又散了嫁妆供养自己读书入仕。

    裴煜对她，有敬重有感恩，结亲事的是裴夫人娘家的内侄女，唯一的骨血，就只算这层关系，这门亲事也婉拒不得。反正他的报复从来都在朝堂，在天下，后院里有个怎样的妻子，他也并不十分在乎。但是自己才十五，那位表姑娘只会更小，成亲可以，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忙慌吧。

    裴煜心中的困惑和不满，在抬头看见裴夫人那一张青灰苍白的，几乎失去了生机的脸时，顿时烟消云散。他心中几个转弯就明白过来，一直以来，裴夫人都瞒着自己真实的病情。之所以催着明日大婚，只怕是裴夫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担心侄女无人护持才出此下策。

    “煜儿——”裴夫人艰难地从锦被中挣扎出一只枯瘦的手，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握住这个养在膝下既亲也疏的庶子的手，“明日大婚……”

    裴煜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母亲放心，我……我会对姜家表妹好的。”

    得了裴煜的一句保证，裴夫人手上顿时失了力气，细不可闻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日一早，裴宅外的青石巷就锣鼓喧天的热闹起来。纵然这门婚事是亲上加亲，嫁娶都在一府之内，但是为了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小侄女，在裴夫人的特意安排下，花轿还是特地绕着姑苏城的主街道吹打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在门前停下。

    裴煜看着喜娘将轿子里的小姑娘——他未来的妻子搀出来，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梳着发髻盖着盖头，头顶才刚到自己的下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坐在主位上的裴夫人特地穿了一身正红衣裳，又涂了脂粉，勉强显现出几分好气色。但是面上满意的笑容和眼底的欣慰却是真真切切。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礼官的唱和声，裴煜手中攥着红绸，将另一端的小妻子牵着往收拾好的新房去。

    裴家祖父辈也曾做过朝中正五品的郎中，虽然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官，但是在小小的姑苏，却是难得显赫。裴父虽然才学平庸只得了个举人，在府学谋了个西席的职位糊口，但是娶的裴夫人姜氏是扬州首富的千金。几代人的经营之下，裴宅占地广阔，穿山凿水，又没什么正经主子。裴煜成亲之后新收拾出来的鸾凤院更显得疏阔宽敞。

    只是江南园林假山小路甚多，姜幼清蒙着盖头，心中又害怕紧张，一个不小心，只觉得脚底一滞，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进那荷花池里头。

    裴煜虽是以文章取状元，但一直以君子六艺严格要求自己，反应极快，伸手一捞，就搂住了小妻子的腰肢，将人抱回了自己的怀里。

    姜幼清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rou墙，有些硬，但却是温暖的。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想到还病着的姨母，姜幼清又觉得自己要掉眼泪，但是昨夜李奶娘的话却不知怎么的在耳边回响起来：“老奴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小少爷，样貌那叫一个俊俏，个子那叫一个挺拔，一只手就能把小姐掂量起来。咱们姑娘福气大着呢！”

    李奶娘说，成亲就是夫妻两个要做尽一切亲近的事情，那今天晚上，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表哥，就会在新院子里把自己掂量起来吗？

    红盖头下的小脸上悄悄爬上了胭脂色。

    而裴煜揽着姜幼清腰肢的手，也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书中诚不欺我，女子，虽然只是小姑娘，也是软玉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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