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浴室

    “亲爱的尤兰达。我明白这是不应该的打扰，但很想知道你的近况。来自远方的故人。”

    熟悉的字体，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尤兰达却看了足足十分钟。直到眼睛盯得发涩，她才揉着眉心烦躁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率先提出想要联系的居然是他。

    当年毕业后她就直接进入古奇博士领导的联邦第四实验室，接手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整个研究团队最核心的项目——阿尼茨1.0，这个项目在起步阶段正是由沃克负责。

    沃克也曾是古奇博士的学生。尤兰达在大学时就曾频繁听过这个名字，由于自身成绩出色，还曾在他们那届新生大会上做过报告发言。

    不过他们真正认识还是在工作中。她被指定为接手阿尼茨1.0项目的继任者，大半年的时间里都与沃克一起工作，频繁相处之下两人相互产生好感，确定关系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不可否认在工作方面沃克确实教会了自己很多，他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这点尤兰达之前从没有怀疑过。

    沃克当初离开说是为了进一步深造，然而在刚刚分别的第二天，要求分手的视讯就从那边打来。

    “我要结婚了。”沃克平静地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佳：“所以我们结束吧。”

    这样糟糕的逻辑当然让人无法信服，尤兰达不甘心地追问了句是谁，对面却给出了一个更加糟糕的理由。

    “酒吧里遇到的……没做措施，意外怀孕。”

    足够狗血，却无法反驳——尤兰达盯着视讯屏幕，一瞬间感到头脚倒悬。

    “朋友？呵，是炮友吧。”莎琳咬牙切齿的打远洋电话来：“人面兽心。我怎么没早点看清他。”

    那段时间正是阿尼茨1.0最后阶段的测验，尤兰达看着手头沃克留下一堆书本笔记，一把全丢进了碎纸机里。

    这种低潮的情绪持续了很久，期间她被古奇博士训斥过好几次。在一次出仓实验结束后，她甚至忘记关闭阿尼茨的启动引擎，以至于出了后来的事故。

    当然，这么久过去了。尤兰达并不会像幼稚的小孩子那样把噩梦的源头归结于沃克的背叛——虽然也并不至于原谅他。但想起过去那些事，愤怒的情绪已经被冲的很淡。

    信被丢进垃圾桶里，尤兰达轻轻松了一口气——不做让自己烦心的决定，这是她在这两年里学到最重要的事。

    尤兰达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洛里，他静静坐在地毯上，背对着自己看着窗外。阳光将他的身形勾勒出金色的边缘，显得有些瘦削和寂寥。

    “你在这里…充电吗？”尤兰达迟疑地看了一眼屋外的阳光，开口问。

    洛里这才转过头，看向尤兰达似乎有些讶异的样子。透进来的光线隐没了他的半张侧脸，神情在明暗之间也看得并不清楚，他好像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尤兰达以为自己没有听清，走近了点。

    “我不需要充电。”

    直到走得很近了，尤兰达才看到他慢慢开口，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

    是在生气？

    当然，正常的机器人是没有生气这种情绪。但在很早以前，为了追求拟人化，很多机器人就已经会被设定一些互动性的程序。生气或者高兴，其实都是对主人行为的一种反射。

    可她刚才流露出什么了吗？尤兰达顿住想了想，除了拿到信说自己想要静静，但好像也没对他说什么过分的话。

    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那他的脾气真差劲欸…尤兰达一边往外走一边想。

    把垃圾包好丢进回收桶里，尤兰达瞥到栅栏底下的花圃——那里已经被修剪的很整齐，中间还被整理出一小块空地，泥土是新翻过的，好像预备要种些什么。

    这就是他这几天在做的事吗？尤兰达忽然想起前些天他们在这里的对话，洛里曾问她是不是喜欢矢车菊。

    果然，在栅栏下找到了用剩一半的花种盒子。尤兰达看着那片翻好的土地，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虽然她已经默认接受洛里在家里，但出于放不下的警戒心，她一直没怎么和洛里直接接触过。更多的时候是她呆在二楼敲代码和睡觉，偶尔下楼拿咖啡和面包。而洛里在她病好后也再没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他好记性的记着尤兰达对他的抵触，一直自觉保持一段距离。

    这几天他都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她还以为他在探索新环境。

    回去的时候路过客厅，洛里已经不在那里坐着。

    楼梯转角，冷不丁看到一道颀长的黑影站在昏暗的角落，尤兰达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扶手：“你怎么在这儿？”

    洛里没有说话，幽蓝色的目光盯着她，直看得尤兰达心里发毛。

    “…出什么事了吗？”尤兰达不自在地开口，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洛里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你做什么？”

    尤兰达下意识想要挣脱，洛里却已经抬脚往上走，好像只是想带着她去哪。

    今天的洛里很不一样，周身散发着一种乌沉沉的低压——难道真是没电了？尤兰达跟在后面满心疑惑。

    他们在浴室门口停下，尤兰达走过去，才看到浴盆里的水已经放好了，粉红色的泡澡球都特别放进去两个，空气中蒸腾出一种令人迷醉的香甜。

    居然都是按照她日常的习惯。

    按捺下心中强烈的异样感，尤兰达抬起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现在是你平时洗澡的时间。”

    “所以？”尤兰达皱起眉毛：“我好像没有让你做这些吧。”

    洛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气氛就这样僵持起来，更令人不适的是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们一并站在狭窄的门框里，距离很近，尤兰达几乎可以看到洛里浅色的长睫，以及他那双此刻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到底还是尤兰达先一步挪开视线，“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她丢下这话，转身想要离开，一只胳膊却忽然抬起来扶住她这边门框，挡住去路。

    不好的预感——尤兰达心头一颤，感觉洛里低下头，凑到她脸侧很近的位置，用很轻的声音说：“让我为你做些事，可以吗？”

    “…”

    “不可以吗？”他换了种乞求的语气，却像在撒娇。

    尤兰达心如擂鼓，她不知道洛里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假装镇定：“我没让你做这些。没人给你说过要听人类的话吗？”

    洛里盯着她许久，放软口气：“当然，我很听话。”

    尤兰达张了张嘴，却又听到他自顾自接着说：“可是你不喜欢跟我说话，你讨厌我，对吗？”

    “…”

    尤兰达对上他的眼睛，浴室光线下的湿润蓝眸像是有泪要落下。她不由得想起刚才那盒剩下一半的花种，再严厉的话也梗在了喉咙里。

    “…我不讨厌你。”

    听到她这样说，洛里翘起一边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他大概并没有相信，但却放下手，拿了叠好的浴巾递到尤兰达面前，仿佛等待她证明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