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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真容

    房屋炸开,墙壁四散飞溅,如同蒸锅难以承受过量的温度而爆裂,热浪向四周压去,积了一层雪的土地尽数露出原貌,连本该融出来的雪水都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站在中央的是个老妇人,佝偻着背,白发苍苍。

    老妇人四顾环视,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大坑中,坑深,半径长,像陨石砸落后留下的痕迹,又像用巨大的铲子特意掘出来的坟墓。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大坑的边缘。

    严潍站在那儿,居高下望。乌泱泱大批的士兵林立在他身后,统一穿戴防火服,捧着某种仪器。只有林猫一如往日的吊带牛仔裤,瞧上去不是打架的,是度假的。她握着一把刀,刀尖插进水泥地里,刀身同她自己一般高,活像插了口棺材。

    “好。”神明冷笑,“威风凛凛。”

    四周空旷,说话重些就能回荡得声如洪钟。

    严潍听得清清楚楚,她笑,严潍也笑,男人盈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往上扬,看着就一肚子心思,聪明得泛媚,仿佛狐狸成精了。

    “过奖,过奖。”

    “国务卿不会觉得,你站高,我站低,火就烧不到你身上?”

    “还以为您是个蠢才,现在一看,不挺聪明的么。”严潍笑得更眉眼弯弯了。

    林猫安静地等待战机,听着他们针锋相对的嘴上过招,忽然觉得怪诞,觉得他们说话颇像一对老友,尽管话里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味,可又从容,又闲适,又熟稔,久别重逢的旧友似的。

    她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这么觉得过。

    可林猫转念一想,又觉得该。十年了,老师调查神明,神明防备老师,恰似两个蒙面的棋手,哪怕隔着一层一层的面具和竹帘,也在切磋中熟悉到亲昵。

    神微微俯下身子,双膝弯屈。那是要发力的动作。

    严潍却仍浑身放松。

    神就要暴起,热气滚滚上涌。

    忽然从地底喷涌出大量白气,用量大到弥漫了整个深坑,甚至向天上升腾。雾里传出利器破空的声响,一声叠着一声连绵不断。

    严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似乎在判断。尽管白雾遮了视线,什么也不能看清。

    士兵们井然有序地迅速扩散,围着深坑边缘两米一队,一队十人站定,安装了细长管子的枪头齐刷刷对准坑底。

    林猫咽了口唾沫,从厚重的雾里寻找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

    前一晚。

    严潍握着笔,在展示板上龙飞凤舞地画草图。

    林猫和十余个分队长围着圆桌,摒神静气。

    “地底安置了十个高射炮,几百根带尖锐箭头的枪索。时机一到,我会下令打开开关,高强度喷射炮能让气体冲破泥地,喷射出大量用来灭火的七氟炳烷。我估摸着能撑个半分钟。时间很短,但足够了。”严潍画出三角形和直线,用来潦草示意这一步的主角枪索,“紧跟着这东西从地底一并射出来,她不能用火烧断绳索,在这个攻击密度下,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能让她千变万化骗过我们眼睛的东西,不是在她手背上么——那就是目标。哪怕她能保住自己的要害,也绝没法保住那东西。”他转过身,仰着下巴,像根挺拔的冬竹,“务必要断了她能再混淆视听的可能性。也务必要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最后严潍一扔笔,笔在桌上滴溜溜打转:“我会带上监法部的成员,没有他们记不起的人。”

    分队长们用力地点头,或是敬礼,让他们彻夜发抖的,对神明的恐惧霎时散了大半,他们看着严潍,就相信只要跟随着他,跟随国务卿,就没有失败。一步步的,都会依照他说过的每句话按部就班,也许偶尔会偏差,却绝不会脱轨。

    白雾开始外散,变得稀薄。

    林猫终于看见了从雾里透出的轮廓——红头发。

    林猫愣了愣。红头发?

    可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愣怔什么。

    雾散得更开了。在剩下的朦朦胧胧纱一样的白色中,所有人都看见了神的真容。

    红色的长发,介于酒和火之间的颜色,鼻梁高挺,瞳孔又亮又黑,远远的扫过来,仿佛能穿透雪和雾。

    一如严潍所料,她即使能护住要害,也一定会受点不轻的伤,那块镶在手上的贝壳,她保不住。现在她就冷着脸,在一根根拔断穿刺皮肤肌rou的箭簇,扔在地上。零零总总的,她多少挨了十下左右。

    林猫握紧刀柄,按计划,她要跳下去,下一步将是她和“神明”两个人的战场。

    然后林猫听见了严潍的声音,沙哑,干涸。

    她转头看去。

    林猫想起了小时候养父逗他们时讲的鬼故事:说一个人被鬼勾了魂,就会不自觉地往前走,拖着步子,那个眼神啊,是散开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里去,又要去干什么,就是走啊,走啊。

    走啊,走啊。

    就像严潍这样。

    “陈……陈……”严潍牙关战栗,“潇……”

    他的脸色白得可怖,像重病发作的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僵冷的,发抖的,那个名字含在他口舌间,和他的身体一块颤抖。

    “……陈……潇……陈潇。”

    “……陈潇?”林猫诧异。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这是谁,想起老师窗台前被万般珍惜的合照,红头发的孩子。

    她呆滞地轻轻摇头:“这怎么可能。”

    火车脱轨了,夸张地翻出预设的轨道。

    所有人都看向严潍。

    再走几步他将迈过边缘,跌进坑底,说不定会咕噜噜的,滚到敌人脚尖前。本该像头狮般发号命令带领他们围剿猎物的人,他们最大的底气,制胜的筹码,国务卿,他仍然在缓慢地浑然不觉地往前走。

    士兵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出什么变故了?接下去该怎么办?现在又该做什么?

    慌乱中没人发觉神明什么时候跃了上来,站在严潍跟前。

    哪怕是林猫,等她察觉到的时候,神明也已经握住了严潍的双臂。

    他们四目相对,脸与脸之间相距不过一寸,太近了,呼吸都洒在对方皮肤上,似乎满是久别重逢后的暧昧和眷恋。

    林猫犹豫了,不知道究竟是否该出手,她清楚陈潇对于严潍来说意味着什么。

    “真的有那么值得惊讶么?严潍。”神低声问。

    严潍张开嘴,好像要回答她。

    然后神明对准男人脆弱的胃部,用力一拳捣了上去。

    严潍被这一拳揍得弓起上半身,活像只虾米,他跌在地上,趴跪着,一手捂住胃,一手捂住心口,瞳孔涣散开。

    他觉得疼,一辈子没这么疼过,就是当年在雪山一天多滴米未进,背着陈潇几步一停找营地的时候,都不如现下的一半那么疼痛难忍,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疼,耳边都是乱七八糟的嗡鸣。

    陈潇低头看着他的狼狈样:“但你现在要怎么再进行指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