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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月圆(一)

    

人月圆(一)



    北风凛冽了一夜,早上天还没亮,半空就开始飘然落雪。

    桃夭赶到时,几个妯娌正在闲聊,她有些抱歉:“早上闺女闹,出门晚了,路上一直堵……”

    大嫂余绮微笑点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别站着了,快来!”

    桃夭将大衣挂好,去余绮身边落座。这位大嫂的对外身份是粤剧研究院副院长,隐退前曾是风头无两的粤剧名伶,洗尽铅华后,嫁了褚家长孙褚淮安,现在儿女都到了上高中的年纪。

    年纪正好大桃夭一轮,又是褚江宁的亲嫂子,所以平常虽来往不密,但见了面就天然多些亲切,余绮拉着桃夭略微泛凉的手:“孩子呢,没跟你一起来?”

    桃夭叹口气:“儿子一大早就让他隔壁小jiejie带着,疯玩儿去了!魏鸣珂那闺女,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儿,准是来我们家敲门找松茂。”

    对面沙发上,却双噗嗤一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魏鸣珂那混球儿是真没溜儿,巴巴地搬去和你们做邻居,怎么着?他是怕江宁有了媳妇儿忘了他,还是打算给他闺女提前定个小女婿啊?”

    余绮抬眼:“你啊,越说越没谱了。”

    知道弟妹不会计较,却双笑嘻嘻的:“都快过年了,总不能老聊那些严肃的啊!”说着看向桃夭,“闺女没来?”

    “这不说嘛,早上就是她不消停,非缠着她爸给她梳头,我说让她跟我过来,怎么说都不听。褚江宁急着上公司开会,把她一块儿带去了!”

    沉默多时的阮毓不由莞尔:“还真是闺女疼妈,我看你家颂萝是故意粘着六弟,好把你解放出来。”

    “四嫂可别夸她了!”桃夭故意叹口气,“你们不知道,颂萝是打小就跟她爸亲。他们刚生那会儿,褚江宁怕吵着我睡不好觉,都是儿子交给月嫂,闺女他亲自带着,晚上喂奶、换尿布起来好几趟,连第一次开口学话,颂萝说的都是‘爸爸’。唉,想起来我都有些酸,不过横竖没让我cao心,父女俩亲就亲呗!”

    却双咋舌:“好家伙,妹子你这恩爱秀得可以啊!”

    桃夭一低头:“五嫂你就饶了我吧,正好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余绮倍觉欣慰:“江宁一直没吃过什么大苦,让孩子磨磨他也算一举两得。”转而看向阮毓,“瞧我,说着话差点儿把正事望了,咱们不是约好过来写春联的嘛!”

    年关将近,褚家孙辈的四个媳妇儿总算有机会聚在一起,桃夭和却双早就熟起来,私底下来往也密切。余绮平素公务繁忙,很少与妯娌走动,但长嫂如母,对她们都不错。

    唯独最后进门的阮毓,性格没既不活泼也不圆滑,跟褚昭陵结婚两三年却很少露面。

    余绮不想冷落了这位新妯娌,知道她出身书画世家,便借年关将至给老爷子换春联的由头,把弟媳们都叫了过来,除了讨老人家欢心,更是为了拉近几人关系。

    却双福至心灵,冲寡言少语的阮毓眨眨眼:“哎哟,可说是,我就等着四嫂露一手呢!”

    说着起身,引阮毓往书房走。桃夭和余绮相视一笑,慢步跟在后头。

    阮毓自幼临帖,以柳公权的《神策军碑》见长,年轻时便斩获了国家级书法奖项——兰亭奖二等奖,曾被称为最具潜力的青年书法家。

    书案前,却双揭开砚盖,一边往砚台上滴水,一边自嘲:“数我水平最次,守着你们几个行家里手,就不丢人现眼了,我给你们研墨。”

    松烟墨锭刚一沾水便细细化开,色泽光亮丰肌腻理,墨香浓郁清醇。阮毓看了看却双手里的墨块品相,又盯两眼砚台中央的色泽,已辨出这墨出自徽州胡开文一系。

    胡开文是清代“徽墨四大家”之一,制成的墨自成一家,以多味名贵中药入墨,所成之墨不仅色泽黑润经久不退,更有治病祛疾的功效,因此被誉为“药墨华佗”。

    桃夭和褚江宁这几年常驻徽州,一来二去跟胡开文第八代孙有了交集。褚江宁本就跟他四哥关系好,知道新四嫂是丹青匠,于是多次登门软磨硬泡,终于让那位胡氏非遗传人亲自出手,制作了几方限量款松烟墨。如今市面上常规的胡家松烟墨锭,已经叫到了几千块钱一两,眼前这块墨份量虽轻,价值却是难以估量。

    阮毓并不知道个中细节,只是出于对好材料的珍惜,她不无心疼道:“这些够用了,先别磨太多,省得浪费!”

    却双闻言停住动作:“高手啊,打眼一看就知道好坏。”

    阮毓浅笑着提起羊毫毛笔蘸墨,桃夭刚把四方的红色洒金笺用镇纸铺好,就见她落笔起势,绵软的羊毫在她手中犹如刀枪,笔走龙蛇,片刻间一个饱满圆润的“福”字便一蹴而就。

    字体刚健锋利,恭良中透着苍劲,跟阮毓本身温婉内敛气质大相径庭。

    笔还没收,却双就佩服起来:“不愧是行家,比我们野路子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

    余绮也赞叹:“字真是好,不娇柔,有古韵。”

    桃夭更是心悦诚服:“本来觉得我们家褚江宁的字就够好看的了,今天一见四嫂写的,才发现差得远呢!等那俩小东西再大点儿,就让他们拜四伯母为师!”

    “哪有那么夸张!”阮毓自嘲般笑笑,“我看是用的墨好,所以才显得字好看,这种品级的徽墨,自带扬长避短效果。对了,昭陵说你们功底都很好,大嫂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写?”

    听她语气轻松起来,余绮舒口气,看看一左一右:“那这样,咱们分工,‘福’字交给老四媳妇儿,却双你写横批,完了帮桃夭写春联。”

    却双勉为其难地点头,去另一处桌案前跟桃夭分工。

    余绮将手边一沓红包揽过来,执起狼毫细笔,在正面工工整整书写各色祝福语。她少时习宋徽宗的瘦金体,也算有模有样,直到刚刚看了弟媳的字,才自叹不如,下笔也更加专注起来。